正文 第九十九回 諸葛亮大破魏兵 司馬懿入寇西蜀

孔明聽詔畢,謂費禕曰:「吾國事未成,安可復丞相之職?」堅辭不受。禕曰:「丞相若不受職,拂了天子之意,又冷淡了將士之心。宜且權受。」孔明方纔拜受。禕辭去。

武侯一出祁山而即歸,以街亭之既失也;再出祁山而又歸,以陳倉之未拔也。迨三出祁山而陳倉拔矣,陳倉拔而糧道便矣,糧道便而街亭之兵不必憂矣,且蜀又屢勝,魏又屢敗,宜其不歸而終亦歸者,復因張苞之死,而致武侯之病。嗚呼!天不祚漢,於人乎何尤。

建興八年秋七月,魏都督曹真病可,乃上表說:「蜀兵數次侵界,屢犯中原,若不剿除,必為後患。今時值秋涼,人馬安閑,正當征伐。臣願與司馬懿同領大軍,徑入漢中,殄滅奸黨,以清邊境。」魏主大喜,問侍中劉曄曰:「子丹勸朕伐蜀,若何?」曄奏曰:「大將軍之言是也。今若不剿除,後必為大患。陛下便可行之。」睿點頭。曄出內回家,有眾大臣相探,問曰:「聞天子與公計議興兵伐蜀,此事如何?」曄應曰:「無此事也。蜀有山川之險,非可易圖;空費軍馬之勞,於國無益。」眾官默然而出。楊暨入內奏曰:「昨聞劉曄勸陛下伐蜀;今日與眾臣議,又言不可伐:是欺陛下也。陛下何不召而問之?」睿即召劉曄入內問曰:「卿勸朕伐蜀;今又言不可,何也?」曄曰:「臣細詳之,蜀不可伐。」叡大笑。少時楊暨出內。曄奏曰:「臣昨日勸陛下伐蜀,乃國之大事,豈可妄泄於人?夫兵者,詭道也:事未發切宜秘之。」叡大悟曰:「卿言是也。」自此愈加敬重。旬日內,司馬懿入朝,魏主將曹真表奏之事,逐一言之。懿奏曰:「臣料東吳未敢動兵,今日正可乘此去伐蜀。」睿即拜曹真為大司馬、征西大都督,司馬懿為大將軍、征西副都督,劉曄為軍師。三人拜辭魏主,引四十萬大兵,前行至長安,徑奔劍閣來取漢中。其餘郭淮、孫禮等,各取路而行。

為將者不可不知天時。知天時而後能戰,亦惟知天時而後能不戰。赤壁之風,南徐之霧,破鐵車之雪,所以助戰者也。蜀道陳倉之雨,所以阻戰者也。知其戰而有戰之備,知其不戰而亦有不戰之備。乃孔明知之而御之,司馬懿亦知之而不早避之,則司馬懿終遜孔明一頭。

孔明見司馬懿不出,思得一計,傳令教各處皆拔寨而起。當有細作報知司馬懿,說孔明退兵了。懿曰:「孔明必有大謀,不可輕動。」張合曰:「此必因糧盡而回,如何不追?」懿曰:「吾料孔明上年大收,今又麥熟,糧草豐足;雖然轉運艱難,亦可支吾半載,安肯便走?彼見吾連日不戰,故作此計引誘,可令人遠遠哨之。」軍士探知,回報說:「孔明離此三十里下寨。」懿曰:「吾料孔明果不走。且堅守寨柵,不可輕進。」住了旬日,絕無音信,並不見蜀將來戰。懿再令人哨探,回報說:「蜀兵已起營去了。」懿未信,乃更換衣服,雜在軍中,親自來看,果見蜀兵又退三十里下寨。懿回營謂張合曰:「此乃孔明之計也,不可追趕。」又住了旬日,再令人哨探。回報說:「蜀兵又退三十里下寨。」合曰:「孔明用緩兵計,漸退漢中,都督何故懷疑,不早追之?合願往決一戰!」懿曰:「孔明詭計極多,倘有差失,喪我軍之銳氣。不可輕進。」合曰:「某去若敗,甘當軍令。」懿曰:「既汝要去,可分兵兩枝:汝引一枝先行,須要奮力死戰;吾隨後接應,以防伏兵。汝次日先進,到半途駐紮,後日交戰,使兵力不乏。」遂分兵已畢。次日,張合、戴凌引副將數十員、精兵三萬,奮勇先進,到半路下寨。司馬懿留下許多軍馬守寨,只引五千精兵隨後進發。原來孔明密令人哨探,見魏兵半路而歇,是夜,孔明喚眾將商議曰:「今魏兵來追,必然死戰,汝等須以一當十,吾以伏兵截其後,非智勇之將,不可當此任。」言畢,以目視魏延。延低頭不語。王平出曰:「某願當之。」孔明曰:「若有失,如何?」平曰:「願當軍令。」孔明嘆曰:「王平肯捨身親冒矢石,真忠臣也!雖然如此,奈魏兵分兩枝前後而來,斷吾伏兵在中;平縱然智勇,只可當一頭,豈可分身兩處?須再得一將同去為妙。怎奈軍中再無舍死當先之人!」言未畢,一將出曰:「某願往!」孔明視之,乃張翼也。孔明曰:「張合乃魏之名將,有萬夫不當之勇,汝非敵手。」翼曰:「若有失事,願獻首於帳下。」孔明曰:「汝既敢去,可與王平各引一萬精兵伏于山谷中,只待魏兵趕上,任他過盡,汝等卻引伏兵從後掩殺。若司馬懿隨後趕來,卻分兵兩頭,張翼引一軍當住後隊,王平引一軍截其前隊。兩軍須要死戰。吾自有別計相助。」二人受計,引兵而去。孔明又喚姜維、廖化,吩咐曰:「與汝二人一個錦囊,引三千精兵,偃旗息鼓,伏於前山之上。如見魏兵圍住王平、張翼,十分危急,不必去救,只開錦囊看視,自有解危之策。」二人受計引兵而去。又令吳班、吳懿、馬忠、張嶷四將,附耳吩咐曰:「如來日魏兵到,銳氣正盛,不可便迎,且戰且走。只看關興引兵來掠陣之時,汝等便回軍趕殺,吾自有兵接應。」四將受計引兵而去。又喚關興吩咐曰:「汝引五千精兵伏于山谷,只看山上紅旗颭動,卻引兵殺出。」興受計引兵而去。

悍勇張苞欲建功,可憐天不助英雄!

武侯淚向西風灑,為念無人佐鞠躬。

卻說曹真與司馬懿商議曰:「今連陰三十日,軍無戰心,各有思歸之意,如何禁止?」懿曰:「不如且回。」真曰:「倘孔明追來,怎生退之?」懿曰:「先伏兩軍斷後,方可回兵。」正議間,忽使命來召。二日遂將大軍前隊作後隊,後隊作前隊,徐徐而退。卻說孔明計算一月秋雨將盡,天尚未晴,自提一軍屯於城固,又傳令教大軍會於赤坡駐紮。孔明升帳喚眾將言曰:「吾料魏兵必走,魏主必下詔來取曹真、司馬懿兵回。吾若追之,必有準備;不如任他且去,再作良圖。」忽王平令人報來,說魏兵已回。孔明吩咐來人,傳與王平:「不可追襲。吾自有破魏兵之策。」正是:

前文連寫三次出師,兩間以吳國之事。此回將寫武侯四番出師,而又間以魏國之事。夫以吳事間伐魏不足奇,即以魏事間伐魏則奇矣。以魏之侵吳間伐魏不足奇,即以魏之侵漢間伐魏則更奇矣。且魏方侵漢,而不得侵而去,是前所間之兩事為實,而今所間之一事為虛也。魏不侵漢,漢猶伐之;及不侵漢,漢乃不追而聽其去,是有前三事與後三事之實,而後間以此一事之虛也。斷斷續續,實實虛虛,豈非妙事妙文,天造地設!

魏兵縱使能埋伏,漢相原來不肯追。

旬日之後,孔明喚董厥、樊建等入帳分付曰:「吾自覺昏沉,不能理事;不如且回漢中養病,再作良圖。汝等切勿走泄。司馬懿若知,必來攻擊。」遂傳號令,教當夜暗暗拔寨,皆回漢中。孔明去了五日,懿方得知,乃長嘆曰:「孔明真有神出鬼沒之計,吾不能及也!」於是司馬懿留諸將在寨中,分兵守把各處隘口;懿自班師回。

觀於魏之侵蜀,而四出祁山之師,愈不容緩矣。漢以魏為賊,魏亦以漢為賊;漢縱忘賊,賊不忘漢:故曰不伐賊則王業亦亡。此「漢、賊不兩立」之言,於斯益驗也。我以彼為賊,而伐之不得不急;至彼亦以我為賊,而我之伐之又何得不急哉!

卻說孔明將大軍屯於漢中,自回成都養病;文武官僚出城迎接,送入丞相府中,後主御駕自來問病,命御醫調治,日漸痊可。

漢中人報入成都。此時孔明病好多時,每日操練人馬,習學八陣之法,盡皆精熟,欲取中原;聽得這個消息,遂喚張嶷、王平吩咐曰:「汝二人先引一千兵去守陳倉古道,以當魏兵。吾卻提大兵便來接應。」二人告曰:「人報魏軍四十萬,詐稱八十萬,聲勢甚大,如何只與一千兵去守隘口?倘魏兵大至,何以拒之?」孔明曰:「吾欲多與,恐士卒辛苦耳。」嶷與平面面相覷,皆不敢去。孔明曰:「若有疎失,非汝等之罪。不必多言,可疾去。」二人又哀告曰:「丞相欲殺某二人,就此請殺,只不敢去。」孔明笑曰:「何其愚也!吾令汝等去,自有主見:吾昨夜仰觀天文,見畢星躔於太陰之分,此月內必有大雨淋漓。魏兵雖有四十萬,安敢深入山險之地?因此不用多軍,決不受害。吾將大軍皆在漢中安居一月,待魏兵退,那時以大兵掩之:以逸待勞,吾十萬之眾可勝魏兵四十萬也。」二人聽畢,方大喜,拜辭而去。孔明隨統大軍出漢中,傳令教各處隘口預備乾柴草料細糧,俱勾一月人馬支用,以防秋雨。將大軍寬限一月,先給衣食,伺候出征。卻說曹真、司馬懿同領大軍,徑到陳倉城內,不見一間房屋;尋土人問之,皆言孔明回時放火燒毀。曹真便要從陳倉道進發。懿曰:「不可輕進。我夜觀天文,見畢星躔於太陰之分,此月內必有大雨,若深入重地,常勝則可,倘有疏虞,人馬受苦,要退則難。且宜在城中搭起窩鋪住紮,以防陰雨。」真從其言。未及半月,天雨大降,淋漓不止。陳倉城外,平地水深三尺,軍器盡濕,人不得睡,晝夜不安。大雨連降三十日,馬無草料,死者無數,軍士怨聲不絕。傳入洛陽,魏主設壇,求晴不得。黃門侍郎王肅上疏曰:前志有之:「千里饋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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