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六回 孔明揮淚斬馬謖 周魴斷髮賺曹休

卻說獻計者,乃尚書孫資也。曹睿問曰:「卿有何妙計?」資奏曰:「昔太祖武皇帝收張魯時,危而後濟,常對群臣曰:『南鄭之地,真為天獄。』「中斜穀道為五百里石穴,非用武之地。今若盡起天下之兵伐蜀,則東吳又將入寇。不如以現在之兵,分命大將據守險要,養精蓄銳。不過數年,中國日盛,吳、蜀二國必自相殘害,那時圖之,豈非勝算?乞陛下裁之。」睿乃問司馬懿曰:「此論若何?」懿奏曰:「孫尚書所言極當。」睿從之,命懿分撥諸將守把險要,留郭淮、張合守長安。大賞三軍,駕回洛陽。卻說孔明回到漢中,計點軍士,只少趙雲、鄧芝,心中甚憂;乃令關興、張苞各引一軍接應。二人正欲起身,忽報趙雲、鄧芝到來,並不曾折一人一騎;輜重等器亦無遺失。孔明大喜,親引諸將出迎。趙雲慌忙下馬伏地曰:「敗軍之將,何勞丞相遠接?」孔明急扶起,執手而言曰:「是吾不識賢愚,以致如此!各處兵將敗損,惟子龍不折一人一騎,何也?」鄧芝告曰:「某引兵先行,子龍獨自斷後,斬將立功,敵人驚怕,因此軍資什物,不曾遺棄。」孔明曰:「真將軍也!」遂取金五十斤以贈趙雲,又取絹一萬匹賞雲部卒。雲辭曰:「三軍無尺寸之功,某等俱各有罪;若反受賞,乃丞相賞罰不明也。且請寄庫,候今冬賜與諸軍未遲。」孔明嘆曰:「先帝在日,常稱子龍之德,今果如此。」乃倍加欽敬。

細作探知,報入洛陽。魏主曹睿聞知,即召司馬懿商議收川之策。懿曰:「蜀未可攻也。方今天道亢炎,蜀兵必不出;若我軍深入其地,彼守其險要,急切難下。」叡曰:「倘蜀兵再來入寇,如之奈何?」懿曰:「臣已算定今番諸葛亮必效韓信暗度陳倉之計。臣舉一人往陳倉道口,築城守御,萬無一失。此人身長九尺,猿臂善射,深有謀略。若諸葛亮入寇,此人足可當之。」睿大喜,問曰:「此何人也?」懿奏曰:「乃太原人,姓郝,名昭,字伯道,現為雜號將軍,鎮守河西。」睿從之,加郝昭為鎮西將軍,命守把陳倉道口。遣使持詔去訖。忽報揚州司馬大都督曹休上表,說東吳鄱陽太守周魴,願以郡來降,密遣人陳言七事,說東吳可破,乞早發兵取之。睿就御床上展開,與司馬懿同觀。懿奏曰:「此言極有理,吳當滅矣!臣願引一軍往助曹休。」忽班中一人進曰:「吳人之言,反覆不一,未可深信。周魴智謀之士,必不肯降,此特誘兵之詭計也。」眾視之,乃建威將軍賈逵也。懿曰:「此言亦不可不聽,機會亦不可錯失。」魏主曰:「仲達可與賈逵同助曹休。」二人領命去訖。於是曹休引大軍徑取皖城,賈逵引前將軍滿寵、東莞太守胡質,徑取陽城,直向東關;司馬懿引本部軍徑取江陵。卻說吳主孫權,在武昌東關,會多官商議曰:「今有鄱陽太守周魴密表,奏稱魏揚州都督曹休,有入寇之意。今魴詐施詭計,暗陳七事,引誘魏兵深入重地,可設伏兵擒之。今魏兵分三路而來,諸卿有何高見?」顧雍進曰:「此大任非陸伯言不敢當也。」權大喜,乃召陸遜,封為輔國大將軍、平北都元帥,統御林大兵,攝行王事,授以白旄黃鉞,文武百官,皆聽約束。權親自與遜執鞭。遜領命謝恩畢,乃保二人為左右都督,分兵以迎三道。權問何人,遜曰:「奮威將軍朱桓,綏南將軍全琮,二人可為輔佐。」權從之,即命朱桓為左都督,全琮為右都督。於是陸遜總率江南八十一州並荊湖之眾七十餘萬,令朱桓在左,全琮在右,遜自居中,三路進兵。朱桓獻策曰:「曹休以親見任,非智勇之將也。今聽周魴誘言,深入重地,元帥以兵擊之,曹休必敗。敗後必走兩條路:左乃夾石,右乃桂車。此二條路,皆山僻小徑,最為險峻。某願與全子璜各引一軍,伏于山險,先以柴木大石塞斷其路,曹休可擒矣。若擒了曹休,便長驅直進,唾手而得壽春,以窺許、洛,此萬世一時也。」遜曰:「此非善策,吾自有妙計。」於是朱桓懷不平而退。遜令諸葛瑾等拒守江陵,以敵司馬懿。諸路俱各調撥停當。

卻說陸遜喚朱桓、全琮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三萬軍,從石亭山路抄到曹休寨後,放火為號;吾親率大軍從中路而進,可擒曹休也。」當日黃昏,二將受計引兵而進。二更時分,朱桓引一軍正抄到魏寨後,迎著張普伏兵。普不知是吳兵,徑來問時,被朱桓一刀斬於馬下。魏兵便走。桓令後軍放火。全琮引一軍抄到魏寨後,正撞在薛喬陣里,就那裡大殺一陣。薛喬敗走,魏兵大損,奔回本寨。後面朱桓、全琮兩路殺來。曹休寨中大亂,自相衝擊。休慌上馬,望夾石道奔走。徐盛引大隊軍馬,從正路殺來,魏兵死者不可勝數,逃命者盡棄衣甲。曹休大驚,在夾石道中奮力奔走,忽見一彪軍從小路衝出,為首大將乃賈逵也。休驚慌少息,自愧曰:「吾不用公言,果遭此敗。」逵曰:「都督可速出此道:若被吳兵以木石塞斷,吾等皆危矣!」於是曹休驟馬而行,賈逵斷後。逵於林木盛茂處及險峻小徑,多設旌旗以為疑兵。及至徐盛趕到,見山坡下閃出旗角,疑有埋伏,不敢追趕,收兵而回。因此救了曹休。司馬懿聽知休敗,亦引兵退去。卻說陸遜正望捷音,須臾,徐盛、朱桓、全琮皆到。所得車仗、牛馬、驢騾、軍資、器械不計其數,降兵數萬餘人。遜大喜,即同太守周魴並諸將班師還吳。吳主孫權,領文武官僚出武昌城迎接,以御蓋覆遜而入。諸將盡皆升賞。權見周魴無發,慰勞曰:「卿斷髮成此大事,功名當書於竹帛也。」即封周魴為關內侯,大設筵會,勞軍慶賀。陸遜奏曰:「今曹休大敗,魏已喪膽;可修國書,遣使入川,教諸葛亮進兵攻之。」權從其言,遂遣使繼書入川去。正是:

武侯之臨表涕泣,戀後主也。武侯之臨刑涕泣,念先帝也。其出師之初,一則曰先帝,再則曰先帝;其悔敗之餘,亦一則曰先帝,再則曰先帝。不獨斬馬謖,為奉先帝以斬之;即自貶三等,亦奉先帝以貶之耳。君子於街亭之自責,而知武侯之盡瘁;於枋頭之自諱,而知桓溫之不臣。

觀孔明之自貶,而愈知馬謖之斬難寬也。丞相且以用參軍之誤而引罪,參軍得不以負丞相之故而坐法乎?又觀孔明之斬謖,而愈知自貶之情非偽也。參軍且以誤丞相之故而受誅,丞相得不以辱天子之命而自責乎?奉《春秋》先自治之義,既容責人而恕己;准《尚書》克厥愛之文,又不容責己而恕人。蓋孔明之治蜀以嚴,而治兵之法一如其治國而己。

只因東國能施計,致令西川又動兵。

趙括之母預知其子之必敗,以其好言兵而又易言兵也。先主之知馬謖,亦猶此乎?以戰為戲之子玉,其病在玩;過門超乘之三帥,其病在輕;舉趾高心不固之莫敖,其病在驕;截截善諞言之杞子,其病在佞:此數者,皆兵家之所忌。覽馬謖之事,可為用兵者鑒,又可為用人者鑒。

忽報馬謖、王平、魏延、高翔至。孔明先喚王平入帳,責之曰:「吾令汝同馬謖守街亭,汝何不諫之,致使失事?」平曰:「某再三相勸,要在當道築土城,安營把守。參軍大怒不從,某因此自引五千軍離山十里下寨。魏兵驟至,把山四面圍合,某引兵衝殺十餘次,皆不能入。次日土崩瓦解,降者無數。某孤軍難立,故投魏文長求救。半途又被魏兵困在山谷之中,某奮死殺出。比及歸寨,早被魏兵佔了。及投列柳城時,路逢高翔,遂分兵三路去劫魏寨,指望克複街亭。因見街亭並無伏路軍,以此心疑。登高望之,只見魏延、高翔被魏兵圍住,某即殺入重圍,救出二將,就同參軍並在一處。某恐失卻陽平關,因此急來回守。非某之不諫也。丞相不信,可問各部將校。」孔明喝退,又喚馬謖入帳。謖自縛跪於帳前。孔明變色曰:「汝自幼飽讀兵書,熟諳戰法。吾累次叮嚀告戒,街亭是吾根本。汝以全家之命,領此重任。汝若早聽王平之言,豈有此禍?今敗軍折將,失地陷城,皆汝之過也!若不明正軍律,何以服眾?汝今犯法,休得怨吾。汝死之後,汝之家小,吾按月給與祿糧,汝不必掛心矣。」叱左右推出斬之。謖泣曰:「丞相視某如子,某以丞相為父。某之死罪實以難逃,願丞相思舜帝殛鯀用禹之義,某雖死亦無恨於九泉!」言訖大哭。孔明揮淚曰:「吾與汝義同兄弟,汝之子即吾之子也,不必多囑。」左右推出馬謖於轅門之外,將斬。參軍蔣琬自成都至,見武士欲斬馬謖,大驚,高叫:「留人!」入見孔明曰:「昔楚殺得臣而文公喜。今天下未定,而戮智謀之臣,豈不可惜乎?」孔明流涕而答曰:「昔孫武所以能制勝於天下者,用法明也。今四方分爭,兵戈方始,若復廢法,何以討賊耶?合當斬之。」須臾,武士獻馬謖首級於階下。孔明大哭不已。蔣琬問曰:「今幼常得罪,既正軍法,丞相何故哭耶?」孔明曰:「吾非為馬謖而哭。吾想先帝在白帝城臨危之時,曾囑吾曰:『馬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今果應此言。乃深恨己之不明,追思先帝之明,因此痛哭耳!」大小將士,無不流涕。馬謖亡年三十九歲,時建興六年夏五月也。後人有詩曰:

樊城之役,蜀方伐魏,而有呂蒙襲荊州之事,是吳乃漢之罪人也。街亭之役,魏方勝蜀,而有陸遜破曹休之事,是吳又漢之功臣也。然非吳之能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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