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回 驅巨獸六破蠻兵 燒藤甲七擒孟獲

天下惟猛獸最難降,又惟婦人最難降,降猛獸而猛漢不足憂矣,降婦人而猛獸又不足憂矣。木鹿大王之驅虎豹,是猛漢仗猛獸之不以跋扈者也;孟獲之有祝融夫人,是男蠻仗女蠻之不以跋扈者也。降女蠻之法,妙在以我之漢將擒彼之女蠻,即以彼之女蠻易我之漢將,而女蠻亦為我所用。降猛獸之法,妙在以我之假獸逐彼之真獸,又使彼之猛漢即受逐於彼之猛獸,於彼之猛獸亦為我所用。諸葛真神人哉!

前回祝井出泉,是孔明但邀神助;此回以扇反風,是孔明自有神通。每讀《西遊記》,見孫行者之降妖,讀《水滸傳》,見公孫勝之鬬法,以為奇幻;不謂《三國志》中已備《西遊》、《水滸》之長矣。況彼以捏造之事,雖層見疊出,總屬虛談,不若此為真實之事。即偶有一二,已括彼全部也。

武侯博望之火、新野之火及助周郎赤壁之火,皆燒之不盡不絕,而獨於藤甲軍則燒之盡絕,毋乃太酷乎?曰:此藤甲軍之自取耳。能御金,能御水,而獨不能御火;不惟不能御火,又特特引火,是如身負硫黃焰硝而行,於人何尤焉?且既有四泉之惡,又有桃花溪之惡,而孔明以火治之,此以火勝水也。若夫南方屬火,而用火於南,此又以火勝火也。火與火遇,而火之威安得不烈耶!

木獸之用不可無一,不容有二,何也?木鹿大王亦獸類也。彼既以獸驅獸,我亦以獸勝獸,特因其人而用之耳。使盡欲不用人而用獸,豈長恃之法哉!齊用火牛以攻燕而勝,楚用燧象以攻吳而不勝,觀於往事,可為明鑒。

武侯之欲撫南蠻而即用孟獲者,真深得安蠻之道哉!得其土而欲守之,不能不分兵,分兵則不能不轉餉,轉餉而輸挽徒勞,不若使自守之,而庇蔭之下皆吾土也。得其人而欲治之,不能不設官,設官則不能不用法,用法而刑獄滋擾,不若使自治之,而函蓋之下皆吾人也。不但此也,殺其身不能變其心,殺之不足以為武;而生其身又復奪其地,則生之亦不足以為恩。不殺其人而南人不反,不奪其地而南人乃愈不反耳。

武侯仍以孟獲王南蠻,何如立孟節以王南蠻?曰:孟節在蠻而超於蠻者也。在蠻而超於蠻,則孟節非蠻人也。以非蠻治蠻,豈若以蠻治蠻之為善乎?故雖使孟節肯受爵,而用節不如用獲也。然則荊蠻曷為有泰伯?曰:泰伯聖人也,孟節賢人也。惟賢守節,惟聖達權。聖人可以治蠻,而賢人不可以治蠻,則惟聽蠻人之自相治而已矣。

卻說孔明放了孟獲等一干人,楊鋒父子皆封官爵,重賞洞兵。楊鋒等拜謝而去。孟獲等連夜奔回銀坑洞。那洞外有三江:乃是瀘水、甘南水、西城水。三路水會合,故為三江。其洞北近平坦三百餘里,多產萬物。洞西二百里,有鹽井。西南二百里,直抵瀘、甘。正南三百里,乃是梁都洞,洞中有山,環抱其洞;山上出銀礦,故名為銀坑山。山中置宮殿樓台,以為蠻王巢穴。其中建一祖廟,名曰「家鬼」。四時殺牛宰馬享祭,名為「卜鬼」。每年常以蜀人並外鄉之人祭之。若人患病,不肯服藥,只禱師巫,名為「葯鬼」。其處無刑法,但犯罪即斬。有女長成,卻於溪中沐浴,男女自相混淆,任其自配,父母不禁,名為「學藝」。年歲雨水均調,則種稻穀;倘若不熟,殺蛇為羹,煮象為飯。每方隅之中,上戶號曰「洞主」,次曰「酋長」。每月初一、十五兩日,皆在三江城中買賣,轉易貨物。其風俗如此。卻說孟獲在洞中,聚集宗黨千餘人,謂之曰:「吾屢受辱於蜀兵,立誓欲報之。汝等有何高見?」言未畢,一人應曰:「吾舉一人,可破諸葛亮。」眾視之,乃孟獲妻弟,現為八番部長,名曰帶來洞主。獲大喜,急問何人。帶來洞主曰:「此去西南八納洞,洞主木鹿大王,深通法術:出則騎象,能呼風喚雨,常有虎豹豺狼、毒蛇惡蠍跟隨。手下更有三萬神兵,甚是英勇。大王可修書具禮,某親往求之。此人若允,何懼蜀兵哉!」獲忻然,令國舅齎書而去。卻令朵思大王守把三江城,以為前面屏障。卻說孔明提兵直至三江城,遙望見此城三面傍江,一面通旱;即遣魏延、趙雲同領一軍,於旱路打城。軍到城下時,城上弓弩齊發。原來洞中之人,多習弓弩,一弩齊發十矢,箭頭上皆用毒藥,但有中箭者,皮肉皆爛,見五臟而死。趙雲、魏延不能取勝,回見孔明,言葯箭之事。孔明自乘小車,到軍前看了虛實,回到寨中,令軍退數里下寨。蠻兵望見蜀兵遠退,皆大笑作賀,只疑蜀兵懼怯而退,因此夜間安心穩睡,不去哨探。卻說孔明約軍退後,即閉寨不出。一連五日,並無號令。黃昏左側,忽起微風。孔明傳令曰:「每軍要衣襟一幅,限一更時分應點。無者立斬。」諸將皆不知其意。眾軍依令預備。初更時分,又傳令曰:「每軍衣襟一幅,包土一包。無者立斬。」眾軍亦不知其意,只得依令預備。孔明又傳令曰:「諸軍包土,俱在三江城下交割,先到者有賞。」眾軍聞令,皆包凈土,飛奔城下。孔明令積土為蹬道,先上城者為頭功。於是蜀兵十餘萬,並降兵萬餘,將所包之土,一齊棄於城下。一霎時,積土成山,接連城上。一聲暗號,蜀兵皆上城。蠻兵急放弩時,大半早被執下,余者棄城而走。朵思大王死於亂軍之中。蜀將督軍分路剿殺。孔明取了三江城,所得珍寶,皆賞三軍。敗殘蠻兵逃回見孟獲說:「朵思大王身死。失了三江城。」獲大驚。正慮之間,人報蜀兵已渡江,現在本洞前下寨。孟獲甚是慌張。忽然屏風後一人大笑而出曰:「既為男子,何無智也?我雖是一婦人,願與你出戰。」獲視之,乃妻祝融夫人也。夫人世居南蠻,乃祝融氏之後,善使飛刀,百發百中。孟獲起身稱謝。夫人忻然上馬,引宗黨猛將數百員、生力洞兵五萬,出銀坑宮闕來與蜀兵對敵。方纔轉過洞口,一彪軍攔住,為首蜀將,乃是張嶷。蠻兵見之,卻早兩路擺開。祝融夫人背插五口飛刀,手挺丈八長標,坐下捲毛赤兔馬。張嶷見之,暗暗稱奇。二人驟馬交鋒。戰不數合,夫人撥馬便走。張嶷趕去,空中一把飛刀落下。嶷急用手隔,正中左臂,翻身落馬。蠻兵發一聲喊,將張嶷執縛去了。馬忠聽得張嶷被執,急出救時,早被蠻兵困住,望見祝融夫人挺標勒馬而立,忠忿怒向前去戰,坐下馬絆倒,亦被擒了。都解入洞中來見孟獲。獲設席慶賀。夫人叱刀斧手推出張嶷、馬忠要斬,獲止曰:「諸葛亮放吾五次,今番若殺彼將,是不義也。且囚在洞中,待擒住諸葛亮,殺之未遲。」夫人從其言,笑飲作樂。

次日,孔明正要分兵緝擒孟獲,忽報:「蠻王孟獲妻弟帶來洞主,因勸孟獲歸降,獲不從,今將孟獲並祝融夫人及宗黨數百餘人盡皆擒來,獻與丞相。」孔明聽知,即喚張嶷、馬忠,吩咐如此如此。二將受了計,引二千精壯兵,伏於兩廊。孔明即令守門將俱放進來。帶來洞主引刀斧手解孟獲等數百人,拜於殿下。孔明大喝曰:「與吾擒下!」兩廊壯兵齊出,二人捉一人,盡被執縛。孔明大笑曰:「量汝些小詭計,如何瞞得過我?汝見二次俱是本洞人擒汝來降,吾不加害;汝只道吾深信,故來詐降,欲就洞中殺吾!」喝令武士搜其身畔,果然各帶利刀。孔明問孟獲曰:「汝原說在汝家擒住,方始心服;今日如何?」獲曰:「此是我等自來送死,非汝之能也。吾心未服。」孔明曰:「吾擒住六番,尚然不服,欲待何時耶?」獲曰:「汝第七次擒住,吾方傾心歸服,誓不反矣。」孔明曰:「巢穴已破,吾何慮哉!」令武士盡去其縛,叱之曰:「這番擒住,再若支吾,必不輕恕!」孟獲等抱頭鼠竄而去。卻說敗殘蠻兵有千餘人,大半中傷而逃,正遇蠻王孟獲。獲收了敗兵,心中稍喜,卻與帶來洞主商議曰:「吾今洞府已被蜀兵所佔,今投何地安身?」帶來洞主曰:「止有一國可以破蜀。」獲喜曰:「何處可去?」帶來洞主曰:「此去東南七百里有一國,名烏戈國。國主兀突骨,身長丈二,不食五穀,以生蛇惡獸為飯;身有鱗甲,刀箭不能侵。其手下軍士,俱穿藤甲。其藤生於山澗之中,盤於石壁之上;國人採取,浸於油中,半年方取出曬之;晒乾復浸,凡十餘遍,卻才造成鎧甲。穿在身上,渡江不沈,經水不濕,刀箭皆不能入:因此號為『藤甲軍』。今大王可往求之。若得彼相助,擒諸葛亮如利刀破竹也。」孟獲大喜,遂投烏戈國,來見兀突骨。其洞無宇舍,皆居土穴之內。孟獲入洞,再拜哀告前事。兀突骨曰:「吾起本洞之兵,與汝報 仇。」獲欣然拜謝。於是兀突骨喚兩個領兵俘長,一名土安,一名奚泥,起三萬兵,皆穿藤甲,離烏戈國望東北而來。行至一江,名桃花水,兩岸有桃樹,歷年落葉於水中,若別國人飲之盡死,惟烏戈國人飲之,倍添精神。兀突骨兵至桃花渡口下寨,以待蜀兵。

羽扇綸巾擁碧幢,七擒妙策制蠻王。

至今溪洞傳威德,為選高原立廟堂。

忽報八納洞主到。孟獲出洞迎接,見其人騎著白象,身穿金珠纓絡,腰懸兩口大刀,領著一班餵養虎豹豺狼之士,簇擁而入。獲再拜哀告,訴說前事。木鹿大王許以報 仇。獲大喜,設宴相待。次日,木鹿大王引本洞兵,帶猛獸而出,趙雲、魏延聽知蠻兵出,遂將軍馬布成陣勢。二將並轡立於陣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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