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九回 武鄉侯四番用計 南蠻王五次遭擒

卻說孔明連日不見孟獲兵出,遂傳號令教大軍離西洱河,望南進發。此時正當六月炎天,其熱如火。有後人詠南方苦熱詩曰:

孔明統領大兵正行之際,忽哨馬飛報:「孟獲退往禿龍洞中不出,將洞口要路壘斷,內有兵把守;山惡嶺峻,不能前進。」孔明請呂凱問之,凱曰:「某曾聞此洞有條路,實不知詳細。」蔣琬曰:「孟獲四次遭擒,既已喪膽,安敢再出?況今天氣炎熱,軍馬疲乏,征之無益;不如班師回國。」孔明曰:「若如此,正中孟獲之計也。吾軍一退,彼必乘勢追之。今已到此,安有復回之理?」遂令王平領數百軍為前部;卻教新降蠻兵引路,尋西北小徑而入。前到一泉,人馬皆渴,爭飲此水。王平探有此路,回報孔明。比及到大寨之時,皆不能言,但指口而已。孔明大驚,知是中毒,遂自駕小車,數十人前來看時,見一潭清水,深不見底,水氣凜凜,軍不敢試。孔明下車,登高望之,四壁峰嶺,鳥雀不聞,心中大疑。忽望見遠遠山岡之上,有一古廟。孔明攀藤附葛而到,見一石屋之中,塑一將軍端坐,旁有石碑,乃漢伏波將軍馬援之廟:因平蠻到此,土人立廟祀之。孔明再拜曰:「亮受先帝託孤之重,今承聖旨,到此平蠻;欲待蠻方既平,然後伐魏吞吳,重安漢室。今軍士不識地理,誤飲毒水,不能出聲。萬望尊神,念本朝恩義,通靈顯聖,護佑三軍!」祈禱已畢,出廟尋土人問之。隱隱望見對山一老叟扶杖而來,形容甚異。孔明請老叟入廟,禮畢,對坐於石上。孔明問曰:「丈者高姓?」老叟曰:「老夫久聞大國丞相隆名,幸得拜見。蠻方之人,多蒙丞相活命,皆感恩不淺。」孔明問泉水之故,老叟答曰:「軍所飲水,乃啞泉之水也,飲之難言,數日而死。此泉之外,又有三泉:東南有一泉,其水至冷,人若飲水,咽喉無暖氣,身軀軟弱而死,名曰柔泉;正南有一泉,人若濺之在身,手足皆黑而死,名曰黑泉;西南有一泉,沸如熱湯,人若浴之,皮肉盡脫而死,名曰滅泉。敝處有此四泉,毒氣所聚,無葯可治,又煙瘴甚起,惟未、申、酉三個時辰可往來;余者時辰,皆瘴氣密布,觸之即死。」孔明曰:「如此則蠻方不可平矣。蠻方不平,安能并吞吳、魏,再興漢室?有負先帝託孤之重,生不如死也!」老叟曰:「丞相勿憂。老夫指引一處,可以解之。」孔明曰:「老丈有何高見,望乞指教。」老叟曰:「此去正西數里,有一山谷,入內行二十里,有一溪名曰萬安溪。上有一高士,號為萬安隱者;此人不出溪有數十餘年矣。其草庵後有一泉,名安樂泉。人若中毒,汲其水飲之即愈;有人或生疥癩,或感瘴氣,於萬安溪內浴之,自然無事。更兼庵前有一等草,名曰薤葉芸香,人若口含一葉,則瘴氣不染。丞相可速往求之。」孔明拜謝,問曰:「承丈者如此活命之德,感刻不勝。願聞高姓。」老叟入廟曰:「吾乃本處山神,奉伏波將軍之命,特來指引。」言訖、喝開廟後石壁而入。孔明驚訝不已,再拜廟神,尋舊路上車回到大寨。

孔明夜半焚香告天曰:「臣亮不才,仰承大漢之福,受命平蠻。今途中乏水,軍馬枯渴。倘上天不絕大漢,即賜甘泉;若氣運已終,臣亮等願死於此處。」是夜祝罷,平明視之,皆得滿井甘泉。後人有詩曰:

孔明乃先主之所謂水也,而有四泉以難孔明,則是以水厄水矣。又有二溪以助孔明,則又以水濟水矣。至於拜井出泉,而水又自能生水。然則蜀人之有孔明,其亦如魚得水乎!

次日平明,孟獲引大隊蠻兵徑到蜀寨之時,只見三個大寨,皆無人馬,於內棄下糧草車仗數百餘輛。孟優曰:「諸葛棄寨而走,莫非有計否?」孟獲曰:「吾料諸葛亮棄輜重而去,必因國中有緊急之事:若非吳侵,定是魏伐。故虛張燈火,以為疑兵,棄車仗而去也。可速追之,不可錯過。」於是孟獲自驅前部,直到西洱河邊。望見河北岸上寨中,旗幟整齊如故,燦若雲錦;沿河一帶,又設錦城。蠻兵哨見,皆不敢進。獲謂優曰:「此是諸葛亮懼吾追趕,故就河北岸少住,不二日必走矣。」遂將蠻兵屯於河岸;又使人去山上砍竹為筏,以備渡河;卻將敢戰之兵,皆移於寨前面。卻不知蜀兵早已入自己之境。是日,狂風大起。四壁廂火明鼓響,蜀兵殺到。蠻兵獠丁,自相衝突,孟獲大驚,急引宗族洞丁殺開條路,徑奔舊寨。忽一彪軍從寨中殺出,乃是趙雲。獲慌忙回西洱河,望山僻處而走。又一彪軍殺出,乃是馬岱。孟獲只剩得數十個敗殘兵,望山谷中而逃。見南北西三處塵頭火光,因此不敢前進,只得望東奔走,方才轉過山口,見一大林之前,數十從人,引一輛小車;車上端坐孔明,呵呵大笑曰:「蠻王孟獲!天敗至此,吾已等候多時也!」獲大怒,回顧左右曰:「吾遭此人詭計!受辱三次;今幸得這裡相遇。汝等奮力前去,連人帶車砍為粉碎!」數騎蠻兵,猛力向前。孟獲當先吶喊,搶到大林之前,趷踏一聲,踏了陷坑,一齊塌倒。大林之內,轉出魏延,數百軍來,一個個拖出,用索縛定。孔明先到寨中,招安蠻兵,並諸甸酋長洞丁。此時大半皆歸本鄉去了,除死傷外,其餘盡皆歸降。孔明以酒肉相待,以好言撫慰,盡令放回。蠻兵皆感嘆而去。少頃,張翼解孟優至。孔明誨之曰:「汝兄愚迷,汝當諫之。今被吾擒了四番,有何面目再見人耶?」孟優羞慚滿面。伏地告求免死。孔明曰:「吾殺汝不在今日。吾且饒汝性命,勸諭汝兄。」令武士解其繩索,放起孟優。優泣拜而去。不一時,魏延解孟獲至。孔明大怒曰:「你今番又被吾擒了,有何理說!」獲曰:「吾今誤中詭計,死不瞑目!」孔明叱武士推出斬之。獲全無懼色,回顧孔明曰:「若敢再放吾回去,必然報四番之恨。」孔明大笑,令左右去其縛,賜酒壓驚,就坐於帳中。孔明問曰:「吾今四次以禮相待,汝尚然不服,何也?」獲曰:「吾雖是化外之人,不似丞相專施詭計,吾如何肯服?」孔明曰:「吾再放汝回去,復能戰乎?」獲曰:「丞相若再拿住吾,吾那時傾心降服,盡獻本洞之物犒軍,誓不反亂。」孔明即笑而遣之。獲忻然拜謝而去。於是聚得諸洞壯丁數千人,望南迤邐而行。早望見塵頭起處,一隊兵到;乃是兄弟孟優,重整殘兵,來與兄報仇。兄弟二人,抱頭相哭,訴說前事。優曰:「我兵屢敗,蜀兵屢勝,難以抵當。只可就山陰洞中,退避不出。蜀兵受不過暑氣,自然退矣。」獲問曰:「何處可避?」優曰:「此去西南有一洞,名曰禿龍洞。洞主朵思大王,與弟甚厚,可投之。」於是孟獲先教孟優到禿龍洞,見了朵思大王。朵思慌引洞兵出迎,孟獲入洞,禮畢,訴說前事。朵思曰:「大王寬心。若蜀兵到來,令他一人一騎不得還鄉,與諸葛亮皆死於此處!」獲大喜,問計於朵思。朵思曰:「此洞中止有兩條路:東北上一路,就是大王所來之路,地勢平坦,土厚水甜,人馬可行;若以木石壘斷洞口,雖有百萬之眾,不能進也。西北上有一條路,山險嶺惡,道路窄狹;其中雖有小路,多藏毒蛇惡蠍;黃昏時分,煙瘴大起,直至已午時方收,惟未、申、酉三時,可以往來;水不可飲,人馬難行。此處更有四個毒泉:一名啞泉,其水頗甜,人若飲之,則不能言,不過旬日必死;二曰滅泉,此水與湯無異,人若沐浴,則皮肉皆爛,見骨必死;三曰黑泉,其水微清,人若濺之在身,則手足皆黑而死;四曰柔泉,其水如冰,人若飲之,咽喉無暖氣,身軀軟弱如綿而死。此處蟲鳥皆無,惟有漢伏波將軍曾到,自此以後,更無一人到此。今壘斷東北大路,令大王穩居敝洞,若蜀兵見東路截斷,必從西路而入;於路無水,若見此四泉,定然飲水,雖百萬之眾,皆無歸矣。何用刀兵耶!」孟獲大喜,以手加額曰:「今日方有容身之地!」又望北指曰:「任諸葛神機妙算,難以施設!四泉之水,足以報敗兵之恨也!」自此,孟獲、孟優終日與朵思大王筵宴。

高士幽棲獨閉關,武侯曾此破諸蠻。孔明夜半焚香告天曰:「臣亮不才,仰承大漢之福,受命平蠻。今途中乏水,軍馬枯渴。倘上天不絕大漢,即賜甘泉;若氣運已終,臣亮等願死於此處。」是夜祝罷,平明視之,皆得滿井甘泉。後人有詩曰:

〖為國平蠻統大兵,心存正道合神明。

耿恭拜井甘泉出,諸葛虔誠水夜生。

瀘水之險不可涉,西洱河之險不可方舟,可謂險之極矣。不謂又有啞泉、柔泉、黑泉、滅泉之惡,尤有甚焉。南方屬火,炎天如火,蜀兵方苦於火,而忽又苦於水,真有出於意料之外者。惟南方險阻出於意料之外,乃愈顯丞相功績,出於意料之外耳。

每讀《封神演義》,滿紙仙道,滿目鬼神,覺姜子牙竟一無所用,不若《三國志》中之偶一見之也。如伏波顯聖,山神指迷,入山求草,祝井出泉,未嘗不仰邀神助,恍遇仙翁;然不可無一,不容有二。使盡賴鬼謀,何以見人謀之善;使盡仗仙力,何以見人力之奇哉!

又有詩曰:

孔明軍馬既得甘泉,遂安然由小徑直入禿龍洞前下寨。蠻兵探知,來報孟獲曰:「蜀兵不染瘴疫之氣,又無枯渴之患,諸泉皆不應。」朵思大王聞知不信,自與孟獲來高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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