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八回 渡瀘水再縛番王 識詐降三擒孟獲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卻說孟獲受了三擒之氣,忿忿歸到銀坑洞中,即差心腹人齎金珠寶貝,往八番九十三甸等處,並蠻方部落,借使牌刀獠丁。軍健數十萬,克日齊備,各隊人馬,雲推霧擁,俱聽孟獲調用。伏路軍探知其事,來報孔明,孔明笑曰:「吾正欲令蠻兵皆至,見吾之能也。」遂上小車而行。正是:

二擒孟獲即《出師表》所謂「五月渡瀘」者也。詩云:「六月萋萋,戎軍是飭。」孔明之徵南蠻,其宣王之伐玁狁乎?然深入不毛,獨與「薄伐玁狁,至於太原」者有異,何哉?蓋孟獲於初擒之時,則有辭矣,以為彼來犯境,而擒之不足以相服,必深入彼境而擒之,乃足以相服。宣王不再傳,而有驪山之禍,正以未盡伐之之力耳。

若非洞主威風猛,怎顯軍師手段高!

卻說董荼那引蠻兵到了夾山峪下寨,馬岱引兵來迎。部內軍有認得是董荼那,說與馬岱如此如此。岱縱馬向前,大罵曰:「無義背恩之徒!吾丞相饒汝性命,今又背反,豈不自羞?」董荼那滿面慚愧,無言可答,不戰而退。馬岱掩殺一陣而回。董荼那回見孟獲曰:「馬岱英雄,抵敵不住。」獲大怒曰:「吾知汝原受諸葛亮之恩,今故不戰而退,正是賣陣之計!」喝教推出斬了。眾酋長再三哀告,方纔免死。叱武士將董荼那打了一百大棍,放歸本寨。諸多酋長皆來告董荼那曰:「我等雖居蠻方,未嘗敢犯中國,中國亦不曾侵我。今因孟獲勢力相逼,不得已而造反。想孔明神機莫測,曹操、孫權尚自懼之,何況我等蠻方乎?況我等皆受其活命之恩,無可為報。今欲舍一死命,殺孟獲去投孔明,以免洞中百姓塗炭之苦。」董荼那曰:「未知汝等心下若何?」內有原蒙孔明放回的人,一齊同聲應曰:「願往!」於是董荼那手執鋼刀,引百餘人,直奔大寨而來,時孟獲大醉於帳中。董荼那引眾人持刀而入,帳下有兩將侍立。董荼那以刀指曰:「汝等亦受諸葛丞相活命之恩,宜當報效。」二將曰:「不須將軍下手,某當生擒孟獲,去獻丞相。」於是一齊入帳,將孟獲執縛已定,押到瀘水邊,駕船直過北岸,先使人報知孔明。

兵家有必敗之法,非避之之難,而犯之之難;又非犯之之難,而犯而避之之為難。如先主猇亭之兵屯於林木之間,孔明瀘水之兵亦屯於林木之間,而先主敗而孔明勝者,先主以此自愚;而孔明以此愚敵也,則犯之之妙。

卻說馬岱望見蠻兵已到,遂將二千軍擺在山前。兩陣對圓,忙牙長出馬,與馬岱交鋒;只一合,被岱一刀斬於馬下。蠻兵大敗走回,來見孟獲,細言其事。獲喚諸將問曰:「誰敢去敵馬岱?」言未畢,董荼那出曰:「某願往。」孟獲大喜,遂與三千兵而去。獲又恐有人再渡瀘水,即遣阿會喃引三千兵,去守把沙口。

馬岱自成都來,而孔明用其力;馬謖自成都來,而孔明用其謀。用其力所以分眾人之力也,用其謀所以合一己之謀也。知攻心之為上,是與孔明七縱之謀合;知孟獲之詐降,是與孔明三擒之謀合。妙在皆不說明,事後方見。即令讀者猜之,亦不能測其玄機,況當日孟獲遇之,安得不中其妙計乎?

卻說孔明已有細作探知此事,於是密傳號令,教各寨將士,整頓軍器,方教為首酋長解孟獲入來,其餘皆回本寨聽候。董荼那先入中軍見孔明,細說其事。孔明重加賞勞,用好言撫慰,遣董荼那引眾酋長去了,然後令刀斧手推孟獲入。孔明笑曰:「汝前者有言:『但再擒得,便肯降服!』今日如何?」獲曰:「此非汝之能也;乃吾手下之人自相殘害,以致如此。如何肯服!」孔明曰:「吾今再放汝去,若何?」孟獲曰:「吾雖蠻人,頗知兵法;若丞相端的肯放吾回洞中,吾當率兵再決勝負。若丞相這番再擒得我,那時傾心吐膽歸降,並不敢改移也。」孔明曰:「這番生擒,如又不服,必無輕恕。」令左右去其繩索,仍前賜以酒食,列坐於帳上。孔明曰:「吾自出茅廬,戰無不勝,攻無不取。汝蠻邦之人,何為不服?」獲默然不答。孔明酒後,喚孟獲同上馬出寨,觀看諸營寨柵所屯糧草,所積軍器。孔明指謂孟獲曰:「汝不降吾,真愚人也。吾有如此之精兵猛將,糧草兵器,汝安能勝吾哉?汝若早降,吾當奏聞天子,令汝不失王位,子子孫孫,永鎮蠻邦。意下若何?」獲曰:「某雖肯降,怎奈洞中之人未肯心服。若丞相肯放回去,就當招安本部人馬,同心合膽,方可歸順。」孔明忻然,又與孟獲回到大寨。飲酒至晚,獲辭去,孔明親自送至瀘水邊,以船送獲歸寨。孟獲來到本寨,先伏刀斧手於帳下,差心腹人到董荼那、阿會喃寨中,只推孔明有使命至,將二人賺到大寨帳下,盡皆殺之,棄屍於澗。孟獲隨即遣親信之人,守把隘口,自引軍出了夾山峪,要與馬岱交戰,卻並不見一人;及問土人,皆言昨夜盡搬糧草,復渡瀘水歸大寨去了。獲再回洞中,與親弟孟優商議曰:「如今諸葛亮之虛實,吾已盡知,汝可去如此如此。」孟優領了兄計,引百餘蠻兵,搬載金珠、寶貝、象牙、犀角之類,渡了瀘水,徑投孔明大寨而來。方纔過了河時,前面鼓角齊鳴,一彪軍擺開,為首大將乃馬岱也。孟優大驚。岱問了來情,令在外廂,差人來報孔明。孔明正在帳中與馬謖、呂凱、蔣琬、費禕等共議平蠻之事,忽帳下一人,報稱孟獲差弟孟優來進寶貝。孔明回顧馬謖曰:「汝知其來意否?」謖曰:「不敢明言。容某暗寫於紙上,呈與丞相,看合鈞意否?」孔明從之。馬謖寫訖,呈與孔明。孔明看畢,撫掌大笑曰:「擒孟獲之計,吾已差派下也。汝之所見正與吾同。」遂喚趙雲入,向耳畔吩咐如此如此;又喚魏延入,亦低言吩咐;又喚王平、馬忠、關索入,亦密密地吩咐。各人受了計策,皆依令而去,方召孟優入帳,優再拜於帳下曰:「家兄孟獲,感丞相活命之恩,無可奉獻,輒具金珠寶貝若干,權為賞軍之資。續後別有進貢天子禮物。」孔明曰:「汝兄今在何處?」優曰:「為感丞相天恩,徑往銀坑山中,收拾寶物去了,少時便回來也。」孔明曰:「汝帶多少人來?」優曰:「不敢多帶。只是隨行百餘人,皆運貨物者。」 孔明盡教入帳看時,皆是青眼黑面,黃髮紫須,耳帶金環,鬅頭跣足,身長力大之士。孔明就令隨席而坐,教諸將勸酒,殷勤相待。

當日孟獲行至瀘水,正遇手下敗殘的蠻兵,皆來尋探。眾兵見了孟獲,且驚且喜,拜問曰:「大王如何能勾回來?」獲曰:「蜀人監我在帳中,被我殺死十餘人,乘夜黑而走;正行間,逢著一哨馬軍,亦被我殺之,奪了此馬,因此得脫。」眾皆大喜,擁孟獲渡了瀘水,下住寨柵,會集各洞酋長,陸續招聚原放回的蠻兵,約有十餘萬騎。此時董荼那、阿會喃已在洞中。孟獲使人去請,二人懼怕,只得也引洞兵來。獲傳令曰:「吾已知諸葛亮之計矣,不可與戰,戰則中他詭計。彼川兵遠來勞苦,況即日天炎,彼兵豈能久住?吾等有此瀘水之險,將船筏盡拘在南岸,一帶皆築土城,深溝高壘,看諸葛亮如何施謀!」眾酋長從其計,盡拘船筏,於南岸一帶築起土城:有依山傍崖之地,高豎敵樓;樓上多設弓弩炮石,準備久處之計。糧草皆是各洞供運。孟獲以為萬全之策,坦然不憂。卻說孔明提兵大進,前軍已至瀘水。哨馬飛報說:「瀘水之內,並無船筏;又兼水勢甚急,隔岸一帶築起土城,皆有蠻兵守把。」時值五月,天氣炎熱,南方之地,分外炎酷,軍馬衣甲,皆穿不得。孔明自至瀘水邊觀畢,回到本寨,聚諸將至帳中,傳令曰:「今孟獲兵屯瀘水之南,深溝高壘,以拒我兵。吾既提兵至此,如何空回?汝等各各引兵,依山傍樹,揀林木茂盛之處,與我將息人馬。」乃遣呂凱離瀘水百里,揀陰涼之地,分作四個寨子;使王平、張嶷、張翼、關索各守一寨,內外皆搭草棚,遮蓋馬匹,將士乘涼,以避暑氣。參軍蔣琬看了,入問孔明曰:「某看呂凱所造之寨甚不好,正犯昔日先帝敗於東吳時之地勢矣。倘蠻兵偷渡瀘水,前來劫寨,若用火攻,如何解救?」孔明笑曰:「公勿多疑,吾自有妙算。」蔣琬等皆不曉其意。忽報蜀中差馬岱解暑葯並糧米到。孔明令入。岱參拜畢,一面將米葯分派四寨。孔明問曰:「汝將帶多少軍來?」馬岱曰:「有三千軍。」孔明曰:「吾軍累戰疲睏,欲用汝軍,未知肯向前否?」岱曰:「皆是朝廷軍馬,何分彼我?丞相要用,雖死不辭。」孔明曰:「今孟獲拒住瀘水,無路可渡。吾欲先斷其糧道,令彼軍自亂。」岱曰:「如何斷得?」孔明曰:「離此一百五十里,瀘水下流沙口,此處水慢,可以扎筏而渡。汝提本部三千軍渡水,直入蠻洞,先斷其糧,然後會合董荼那、阿會喃兩個洞主,便為內應。不可有誤。」馬岱欣然去了,領兵前到沙口,驅兵渡水。因見水淺,大半不下筏,只裸衣而過,半渡皆倒;急救傍岸,口鼻出血而死。馬岱大驚,連夜回告孔明。孔明隨喚嚮導土人問之。土人曰:「目今炎天,毒聚瀘水,日間甚熱,毒氣正發。有人渡水,必中其毒;或飲此水,其人必死。若要渡時,須待夜靜水冷,毒氣不起,飽食渡之,方可無事。」孔明遂令土人引路,又選精壯軍五六百,隨著馬岱,來到瀘水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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