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四回 龐令明抬櫬決死戰 關雲長放水淹七軍

觀於樊城之不下,而知天之不欲復興漢室也。當單福取樊城之時,其兵力不足以守樊城,故其後終至棄樊城。及關公圍樊城之時,其兵力將不止於取樊城,則其時甚利於得樊城,而惜乎其中阻也。讀書之此,為之三嘆。

卻說樊城周圍,白浪滔天,水勢益甚,城垣漸漸浸塌,男女擔土搬磚,填塞不住。曹軍眾將無不喪膽,慌忙來告曹仁曰:「今日之危,非力可救;可趁敵軍未至,乘舟夜走,雖然失城,尚可全身。」仁從其言。方欲備船出走,滿寵諫曰:「不可出。山水驟至,豈能長存?不旬日,即當自退。關公雖未攻城,已遣別將在郟下。其所以不敢輕進者,慮吾軍襲其後也。今若棄城而去,黃河以南,非國家之有矣。願將軍固守此城,以為保障。」仁拱手稱謝曰:「非伯寧之教,幾誤大事。」乃騎白馬上城,聚眾將發誓曰:「吾受魏王命保守此城;但有言棄城而去者,斬!」諸將皆曰:「某等願以死據守!」仁大喜,就城上設弓弩數百,軍士晝夜防護,不敢懈怠。老幼居民,擔土石填塞城垣。旬日之內,水勢漸退。關公自擒魏將于禁等,威震天下,無不驚駭。忽次子關興來寨內省親。公就令興齎諸官立功文書去成都,見漢中王,各求升遷。興拜辭父親,徑投成都去訖。卻說關公分兵一半,直抵郟下。公自領兵四面攻打樊城。當日關公自到北門,立馬揚鞭,指而問曰:「汝等鼠輩,不早來降,更待何時?」正言間,曹仁在敵樓上見關公身上止披掩心甲,斜袒著綠袍,乃急招五百弓弩手,一齊放箭。公急勒馬回時,右臂上中一弩箭,翻身落馬。正是:

卻說曹操欲使于禁赴樊城救援,問眾將誰敢作先鋒。一人應聲願往。操視之,乃龐德也。操大喜曰:「關某威震華夏,未逢對手;今遇令明,真勁敵也。」遂加于禁為征南將軍,加寵德為征西都先鋒,大起七軍,前往樊城。這七軍,皆北方強壯之士。兩員領軍將校:一名董衡,一名董超;當日引各頭目參拜于禁。董衡曰:「今將軍提七枝重兵,去解樊城之厄,期在必勝,乃用龐德為先鋒,豈不誤事?」禁驚問其故。衡曰:「龐德原系馬超手下副將,不得已而降魏;今其故主在蜀,職居『五虎上將』,況其親兄龐柔亦在西川為官。今使他為先鋒,是潑油救火也。將軍何不啟知魏王,別換一人去?」禁聞此語,遂連夜入府啟知曹操。操省悟,即喚龐德至階下,令納下先鋒印。德大驚曰:「某正欲與大王出力,何故不肯見用?」操曰:「孤本無猜疑;但今馬超現在西川,汝兄龐柔亦在西川,俱佐劉備。孤縱不疑,奈眾口何?」龐德聞之,免冠頓首,流血滿面而告曰:「某自漢中投降大王,每感厚恩,雖肝腦塗地不能補報;大王何疑於德也?德昔在故鄉時,與兄同居,嫂甚不賢,德乘醉殺之;兄恨德入骨髓,誓不相見,恩已斷矣。故主馬超有勇無謀,兵敗地亡,孤身入川,今與德各事其主,舊義已絕。德感大王恩遇,安敢萌異志?惟大王察之!」操乃扶起龐德,撫慰曰:「孤素知卿忠義,前言特以安眾人之心耳。卿可努力建功。卿不負孤,孤亦必不負卿也。」德拜謝回家,令匠人造一木櫬。次日,請諸友赴席,列櫬於堂。眾親友見之,皆驚問曰:「將軍出師,何用此不祥之物?」德舉杯謂親友曰:「吾受魏王厚恩,誓以死報。今去樊城與關某決戰,我若不能殺彼,必為彼所殺;即不為彼所殺,我亦當自殺。故先備此櫬,以示無空回之理。」眾皆嗟嘆。德喚其妻李氏與其子龐會出,謂其妻曰:「吾今為先鋒,義當效死疆場。我若死,汝好生看養吾兒;吾兒有異相,長大必當與吾報仇也。」妻子痛哭送別,德令扶櫬而行。臨行,謂部將曰:「吾今去與關某死戰,我若被關某所殺,汝等即取吾屍置此櫬中。我若殺了關某,吾亦即取其首,置此櫬內,回獻魏王。」部將五百人皆曰:「將軍如此忠勇,某等敢不竭力相助!」於是引軍前進。有人將此言報知曹操。操喜曰:「龐德忠勇如此,孤何憂焉!」賈詡曰:「龐德恃血氣之勇,欲與關某決死戰,臣竊慮之。」操然其言,急令人傳旨戒龐德曰:「關某智勇雙全,切不可輕敵。可取則取,不可取則宜謹守。」龐德聞命,謂眾將曰:「大王何重視關某也?吾料此去,當挫關某三十年之聲價。」禁曰:「魏王之言,不可不從。」德奮然趲軍前至樊城,耀武揚威,鳴鑼擊鼓。

魚入罾口,而關公坐享漁人之利矣。而龐德幾為網之漏,而卒為俎之登;于禁不為校之烹,而幸為池之畜。其故何也?蓋魚入罾而難脫,此禁之所以被擒;魚得水而不涸,此禁之所以終活歟?

關公以水勝者有二:一為白河之水,一為襄江之水。白河之水,是奉孔明之命而小用之者也;襄江之水,是得孔明之意而大用之者也。小用之,不過火後之餘波;大用之,遂作軍前之勝算。蓋孔明以水濟火,而關公則純用水。純用水,而水之功更大於前矣。雖然,玄德以孔明為水,孔明而用水,猶之以水濟水耳。若關公性烈如火,面赤如火,坐下之馬亦如火,則雖純用水,而亦可謂之以水濟火雲。

夜半征鼙響震天,襄樊平地作深淵。

關公神算誰能及,華夏威名萬古傳。

未知關公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襄江之決,可以淹七軍,而不足以取樊城,何也?曰:水之灌兵也易,而灌城也難。灌兵之水,順而速;灌城之水,漸而遲。速則敵不及防,而遲則敵能自守也。然則決泗水而取下邳,決漳水而取冀州,將毋曹操之用水獨勝於關公乎?曰:是又不然。使下邳無侯成之納款,冀州無審榮之獻門,則二城未必可入。操之幸勝,豈盡水之力哉!

關公之欲決襄江,與冷苞之欲決涪江,其謀無異,不可以成敗論也。苞之所以敗者,彭羕告焉,而龐統防焉;公之所以勝者,成何覺焉,而于禁昧焉。法正知之早,故不移營而無傷;龐德知之晚,雖欲移營而無及。同一謀,而謀之成不成,亦視敵之愚與不愚耳。

卻說關公正坐帳中,忽探馬飛報:「曹操差於禁為將,領七枝精壯兵到來。前部先鋒龐德,軍前抬一木櫬,口出不遜之言,誓欲與將軍決一死戰。兵離城止三十里矣。」關公聞言,勃然變色,美髯飄動,大怒曰:「天下英雄聞吾之名,無不畏服;龐德豎子,何敢藐視吾耶!關平一面攻打樊城,吾自去斬此匹夫,以雪吾恨!」平曰:「父親不可以泰山之重,與頑石爭高下。辱子願代父去戰龐德。」關公曰:「汝試一往,吾隨後便來接應。」關平出帳,提刀上馬,領兵來迎龐德。兩陣對圓,魏營一面皂旗,上大書「南安龐德」四個白字。龐德青袍銀鎧,鋼刀白馬,立於陣前;背後五百軍兵緊隨,步卒數人肩抬木櫬而出。關平大罵龐德:「背主之賊!」龐德問部卒曰:「此何人也?」或答曰:「此關公義子關平也。」德叫曰:「吾奉魏王旨,來取汝父之首!汝乃疥癩小兒,吾不殺汝!快喚汝父來!」平大怒,縱馬舞刀,來取龐德。德橫刀來迎。戰三十合,不分勝負,兩家各歇。早有人報知關公。公大怒,令廖化去攻樊城,自己親來迎敵龐德。關平接著,言與龐德交戰不分勝負。關公隨即橫刀出馬,大叫曰:「關雲長在此,龐德何不早來受死!」鼓聲響處,龐德出馬曰:「吾奉魏王旨,特來取汝首!恐汝不信,備櫬在此。汝若怕死,早下馬受降!」關公大罵曰:「量汝一匹夫,亦何能為!可惜我青龍刀,斬汝鼠賊!」縱馬舞刀,來取龐德。德輪刀來迎。二將戰有百餘合,精神倍長。兩軍各看得痴呆了。魏軍恐龐德有失,急令鳴金收軍。關平恐父年老,亦急鳴金。二將各退。龐德歸寨,對眾曰:「人言關公英雄,今日方信也。」正言間,于禁至。相見畢,禁曰:「聞將軍戰關公,百合之上,未得便宜,何不且退軍避之?」德奮然曰:「魏王命將軍為大將,何太弱也?吾來日與關某共決一死,誓不退避!」禁不敢阻而回。

關公初欲與馬超比試,而今與馬超之部將爭鋒,是與戰馬超無異也。馬超既與關公為一家,而龐德乃與關公死戰,是亦與戰馬超無異也。以關公敵馬超,猶未為損重;而以龐德鬬馬超,毋乃為背主乎?其後既不肯背曹操而降關公,其初何以背馬騰而降曹操?故龐德之死,君子無取焉。

卻說魏軍屯於罾口川,連日大雨不止,督將成何來見於禁曰:「大軍屯於川口,地勢甚低;雖有土山,離營稍遠。即今秋雨連綿,軍士艱辛。近有人報說荊州兵移於高阜處,又於漢水口預備戰筏,倘江水泛漲,我軍危矣。宜早為計。」于禁叱曰:「匹夫惑吾軍心耶!再有多言者,斬之!」成何羞慚而退,卻來見龐德,說此事。德曰:「汝所見甚當。奈大軍不肯移兵,吾明日自移軍,屯於他處。」計議方定,是夜風雨大作。龐德坐於帳中,只聽得萬馬爭奔,征鼙震地。德大驚,急出帳上馬看時,四面八方風雨驟至;七軍亂竄,隨波逐浪者不計其數。平地水深丈余,于禁、龐德與諸將,各登小山避水。比及平明,關公及眾將皆搖旗鼓噪,乘大船而來。于禁見四下無路,左右止有五六十人,料不能逃,口稱願降。關公令盡去衣甲,拘收入船,然後來擒龐德。時龐德並二董及成何,與步卒五百人,皆無衣甲,立在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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