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九回 卜周易管輅知機 討漢賊五臣死節

前回方寫一左慈,此回又接寫一管輅。左慈術之幻者也,管輅數之真者也。術之所變,令人不可測試;數之所定,亦令人無可奈何。誠知其無可奈何,而竭智盡能以圖逞其欲者,亦復何為哉?故不獨左慈之術所以點化老賊,而管輅之數亦所以醒悟奸雄。

元宵起義,董承先有其夢,而金禕乃實有其事,是前之夢早為後之事作引也。元宵相約,先有吉平飲酒於前,乃有二吉舉火於後,是後之火又因前之酒而生也。隔三十餘回,而虛實相生,父子相繼,斯亦奇矣。至於馬騰為漢名臣之後,金禕亦漢名臣之後,而騰之事泄甚遲,禕之事發甚速。吉邈、吉穆為父而死,馬休、馬鐵亦為父而死,而馬氏三人合在一處,吉氏三人分為兩時。其照耀史冊者,參差不同,種種各異,更是可觀。

且說耿紀、韋晃二人,各有家僮三四百,預備器械。吉邈兄弟,亦聚三百人口,只推圍獵,安排已定。金禕先期來見王必,言:「方今海宇稍安,魏王威震天下;今值元宵令節,不可不放燈火以示太平氣象。」王必然其言,告諭城內居民,盡張燈結綵,慶賞佳節。至正月十五夜,天色晴霽,星月交輝,六街三市,競放花燈。真箇金吾不禁,玉漏無催!王必與御林諸將在營中飲宴。二更以後,忽聞營中吶喊,人報營後火起。王必慌忙出帳看時,只見火光亂滾;又聞喊殺連天,知是營中有變,急上馬出南門,正遇耿紀,一箭射中肩膊,幾乎墜馬,遂望西門而走。背後有軍趕來。王必著忙,棄馬步行。至金禕門首,慌叩其門。原來金禕一面使人於營中放火,一面親領家僮隨後助戰,只留婦女在家。時家中聞王必叩門之聲,只道金禕歸來。禕妻從隔門便問曰:「王必那廝殺了么?」王必大驚,方悟金禕同謀,徑投曹休家,報知金禕、耿紀等同謀反。休急披掛上馬,引千餘人在城中拒敵。城內四下火起,燒著五鳳樓,帝避於深宮。曹氏心腹爪牙,死據宮門。城中但聞人叫:「殺盡曹賊,以扶漢室!」原來夏侯惇奉曹操命,巡警許昌,領三萬軍離城五里屯紮。是夜,遙望見城中火起,便領大軍前來,圍住許都,使一枝軍入城接應曹休。直混殺至天明。耿紀、韋晃等無人相助。人報金禕、二吉皆被殺死。金褘、二吉之死,只在耿、韋一邊聽得,耿紀、韋晃奪路殺出城門,正遇夏侯惇大軍圍住,活捉去了。手下百餘人皆被殺。夏侯惇入城,救滅遺火,盡收五人老小宗族,使人飛報曹操。操傳令教將耿、韋二人,及五家宗族老小,皆斬於市,並將在朝大小百官,盡行拿解鄴郡,聽候發落。夏侯惇押耿、韋二人至市曹。耿紀厲聲大叫曰:「曹阿瞞!吾生不能殺汝,死當作厲鬼以擊賊!」劊子以刀搠其口,流血滿地,大罵不絕而死。韋晃以面頰頓地曰:「可恨!可恨!」咬牙皆碎而死。後人有詩讚曰:耿紀精忠韋晃賢,各持空手欲扶天。誰知漢祚相將盡,恨滿心胸喪九泉。

輅至,參拜訖,操令卜之。輅答曰:「此幻術耳,何必為憂?」操心安,病乃漸可。操令卜天下之事。輅卜曰:「二八縱橫,黃豬遇虎;定軍之南,傷折一股。」又令卜傳祚修短之數。輅卜曰:「獅子宮中,以安神位;王道鼎新,子孫極貴。」操問其詳。輅曰:「茫茫天數,不可預知。待後自驗。」操欲封輅為太史。輅曰:「命薄相窮,不稱此職,不敢受也。」操問其故,答曰:「輅額無主骨,眼無守睛;鼻無樑柱,腳無天根;背無三甲,腹無三壬:只可泰山治鬼,不能治生人也。」操曰:「汝相吾若何?」輅曰:「位極人臣,又何必相?」再三問之,輅但笑而不答。操令輅遍相文武官僚。輅曰:「皆治世之臣也。」操問休咎,皆不肯盡言。後人有詩讚曰:

平原神卜管公明,能算南辰北斗星。

八封幽微通鬼竅,六爻玄奧究天庭。

預知相法應無壽,自覺心源極有靈。

可惜當年奇異術,後人無復授遺經。

觀耿、韋五家之僮僕,而竊嘆董承之不及此五人也。董承之事,以一秦慶童泄之;而五家僮僕七百餘人,竟無有一人泄其事者。使非五人之能用其人,而何以能若是哉!田橫傳,而田橫之五百人賴以傳;乃五百人傳,而田橫愈以傳。君子於五家僮僕之賢,而益信五人之賢為不可及雲。

卻說當日曹操見黑風中群屍皆起,驚倒於地。須臾風定,群屍皆不見。左右扶操回宮,驚而成疾。後人有詩讚左慈曰:

飛步凌雲遍九州,獨憑遁甲自遨遊。

等閑施設神仙術,點悟曹瞞不轉頭。

當龐統未死,孔明未入蜀之時,先有紫虛上人八句讖語以為之兆;今當夏侯淵未死,曹丕未篡漢之時,又先有管公明八句讖語以為之兆。此皆以前之閑文,為後之伏筆者也。乃紫虛八句,合作一篇,公明八句,分為兩段;紫虛則劉璝往見,公明則許芝引來;紫虛則略其生平,公明則敘其往事。或略或詳,前後更無一筆相犯,所以為佳。

自古驕兵多致敗,從來輕敵少成功。

操令卜東吳、西蜀二處。輅設卦云:「東吳主亡一大將,西蜀有兵犯界。」操不信。忽合淝報來:東吳陸口守將魯肅身故。操大驚,便差人往漢中探聽消息。不數日,飛報劉玄德遣張飛、馬超兵屯下辨取關。操大怒,便欲自領大兵再入漢中,令管輅卜之。輅曰:「大王未可妄動,來春許都必有火災。」操見輅言累驗,故不敢輕動,留居鄴郡。使曹洪領兵五萬往助夏侯淵、張合同守東川;又差夏侯惇領兵三萬,於許都來往巡警,以備不虞;又教長史王必總督御林軍馬。主簿司馬懿曰;「王必嗜酒性寬,恐不堪任此職。」操曰:「王必是孤披荊棘、厲艱難時相隨之人,忠而且勤,心如鐵石,最足相當。」遂委王必領御林軍馬,屯於許都東華門外。

金禕若能先約劉備,俟操之出救漢中而後舉事,則備自外來,禕從中起,其事未必無成,而惜乎其發之太驟也。雖然,事之成敗不足論,而其忠肝義膽,實可對后土而告皇天,安見此五賢之有異於三傑乎?史官仍魏史之舊,誤書為耿紀、韋晃等謀反伏誅,大為背謬。自《網目》正之曰:「耿紀、韋晃討曹操不克,死之。」《春秋》之旨,昭於千古矣。

曹操染病,服藥無愈。適太史丞許芝,自許昌來見操。操令芝卜《易》。芝曰:「大王曾聞神卜管輅否?」操曰:「頗聞其名,未知其術。汝可詳言之。」芝曰:「管輅字公明,平原人也。容貌粗丑,好酒疏狂。其父曾為琅琊郡丘長。輅自幼便喜仰視星辰,夜不肯寐,父母不能禁止。常雲『家雞野鵠,尚自知時,何況為人在世乎?』與鄰兒共戲,輒畫地為天文,分布日月星辰。及稍長,即深明《周易》,仰觀風角,數學通神,兼善相術。琅琊太守單子春聞其名,召輅相見。時有坐客百餘人,皆能言之士。輅謂子春曰:『輅年少,膽氣未堅,先請美酒三升,飲而後言。』子春奇之,遂與酒三升。飲畢,輅問子春:『今欲與輅為對者,若府君四座之士耶?』子春曰:『吾自與卿旗鼓相當。』於是與輅講論《易》理。輅亹亹而談,言言精奧。子春反覆辯難,輅對答如流。從曉至暮,酒食不行。子春及眾賓客,無不嘆服。於是天下號為『神童』。後有居民郭恩者,兄弟三人皆得躄疾,請輅卜之。輅曰:『卦中有君家本墓中女鬼,非君伯母即叔母也。昔饑荒之年,謀數升米之利,推之落井,以大石壓破其頭,孤魂痛苦,自訴於天,故君兄弟有此報。不可禳也。』郭恩等涕泣伏罪。安平太守王基,知輅神卜,延輅至家。適信都令妻常患頭風,其子又患心痛,因請輅卜之。輅曰:『此堂之西角,有二死屍:一男持矛,一男持弓箭。頭在壁內,腳在壁外。持矛者主刺頭,故頭痛;持弓箭者主刺胸腹,故心痛。』乃掘之。入地八尺,果有二棺。一棺中有矛,一棺中有角弓及箭,木俱已朽爛。輅令徙骸骨去城外十里埋之,妻與子遂無恙。館陶令諸葛原,遷新興太守,輅往送行。客言輅能覆射。諸葛原不信,暗取燕卵、蜂窠、蜘蛛三物,分置三盒之中,令輅卜之。卦成,各寫四句於盒上。其一曰:『含氣須變,依乎宇堂;雌雄以形,羽翼舒張:此燕卵也。』其二曰:『家室倒懸,門戶眾多;藏精育毒,得秋乃化:此蜂窠也。』其三曰:『觳觫長足,吐絲成羅;尋網求食,利在昏夜:此蜘蛛也。』滿座驚駭。鄉中有老婦失牛,求卜之。輅判曰:『北溪之濱,七人宰烹;急往追尋,皮肉尚存。』;老婦果往尋之:七人於茅舍後煮食,皮肉猶存。婦告本郡太守劉邠,捕七人罪之。因問老婦曰:『汝何以知之?』婦告以管輅之神卜。劉邠不信,請輅至府,取印囊及山雞毛藏於盒中,令卜之。輅卜其一曰:『內方外圓,五色成文;含寶守信,出則有章:此印囊也。』其二曰:『岩岩有鳥,錦體朱衣;羽翼玄黃,鳴不失晨:此山雞毛也。』劉邠大驚,遂待為上賓。一日,出郊閑行,見一少年耕于田中,輅立道傍觀之良久,問之曰:『少年高姓貴庚?』答曰:『姓趙,名顏,年十九歲矣。敢問先生為誰?』輅曰:『吾管輅也。吾見汝眉間有死氣,三日內必死。汝貌美,可惜無壽。』趙顏回家,急告其父。父聞之,趕上管輅,哭拜於地曰:『請歸救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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