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二回 取涪關楊高授首 攻雒城黃魏爭功

讀前回而見孫與劉之相離,讀此回而見備與璋之相惡。一取妹而一奪子,孫、劉之所以離也;一吝糧而一毀書,璋、備之所以惡也。然孫、劉之離者,可以複合;而璋、備之惡者,不可以複合。何也?璋既迎備,則已有不能更拒之勢,招之來而又欲麾之去,則首鼠兩端,而釁必起矣;備既入川,則已有不能不取之勢,入其境而不忍取其地,則進退維谷,而禍及身矣。總之,召虎易而遣虎難,入險易而出險難耳。

卻說玄德令黃忠、魏延各守一寨,自回涪城,與軍師龐統商議。細作報說:「東吳孫權遣人結好東川張魯,將欲來攻葭萌關。」玄德驚曰:「若葭萌關有失,截斷後路,吾進退不得,當如之何?」龐統謂孟達曰:「公乃蜀中人,多知地理,去守葭萌關如何?」達曰:「某保一人與某同去守關,萬無一失。」玄德問何人。達曰:「此人曾在荊州劉表部下為中郎將,乃南郡枝江人,姓霍,名峻,字仲邈。」玄德大喜,實時遣孟達、霍峻守葭萌關去了。龐統退歸館舍,門吏忽報:「有客特來相訪。」統出迎接,見其人身長八尺,形貌甚偉;頭髮截短,披於頸上,衣服不甚齊整。統問曰:「先生何人也?」其人不答,徑登堂仰卧床上。統甚疑之。再三請問。其人曰:「且消停,吾當與汝說知天下大事。」統聞之愈疑,命左右進酒食。其人起而便食,並無謙遜。飲食甚多,食罷又睡。統疑惑不定,使人請法正視之,恐是細作。法正慌忙到來,統出迎接,謂正曰:「有一人如此如此。」法正曰:「莫非彭永言乎?」升階視之。其人躍起曰:「孝直別來無恙!」正是:

龐統之計三:一曰取成都,二曰取涪關,三曰回荊州。夫回荊州則是無策矣,不可謂之下策也。統之意,本以襲殺劉璋於初迎之時為上計,而自葭萌取成都為中計,自葭萌取涪關為下計。玄德之從其中,猶是從其下耳。然殺劉璋而急取之,則人心不附,而撫之也難。不殺劉璋而緩取之,則人心可服,而享之也固。是取乎其下者,乃其所以為上歟?

觀於張肅、張松,而有慨於兄弟之間也。一則賣主求榮,而不告其兄;一則懼禍及己,而不顧其弟。在同胞之兄弟且然,而況備與璋之以同宗通譜者耶?讀書至此,為之三嘆。

畢竟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玄德其不用壯而善於用老者乎?急於取川者,壯罔之謀也;緩於取川者,老成之算也。魏延以壯而敗,黃忠以老而勝,老成則吉,壯罔則凶。為將之道固然,將將者用兵之道,何獨不然?

文有正筆,有奇筆。如玄德之殺楊、高,士元之取涪關,劉璝之謁紫虛,冷苞之議決水,皆以次而及者也,正筆也。如黃忠之救魏延,玄德之入敵塞,魏之捉冷苞,法正之見彭羕,皆突如其來者也,奇筆也。正筆發月在前,奇筆推原在後;正筆極其次第,奇筆極其突兀:可謂敘事妙品。

卻說楊懷、高沛二人身邊各藏利刃,帶二百軍兵,牽羊送酒,直至軍前。見並無準備,心中暗喜,以為中計。入至帳下、見玄德正與龐統坐於帳中。二將聲喏曰:「聞皇叔遠回,特具薄禮相送。」遂進酒勸玄德。玄德曰:「二將軍守關不易,當先飲此杯。」二將飲酒畢,玄德曰:「吾有密事,與二將軍商議,閑人退避。」遂將帶來二百人,盡趕出中軍。玄德叱曰:「左右與吾捉下二賊!」帳後劉封、關平應聲而出。楊、高二人急待爭鬥,劉封、關平各捉住一人。玄德喝曰:「吾與汝主是同宗兄弟,汝二人何故同謀,離間親情!」龐統叱左右搜其身畔,果然各搜出利刃一口。統便喝斬二人,玄德還猶未決。統曰:「二人本意欲殺吾主,罪不容誅!」遂叱刀斧手斬楊懷、高沛於帳前。黃忠、魏延早將二百從人,先自捉下,不曾走了一個。玄德喚入,各賜酒壓驚。玄德曰:「楊懷、高沛離間吾兄弟,又藏利刀行刺,故行誅戮,爾等無罪,不必驚疑。」眾各拜謝。龐統曰:「吾今即用汝等引路,帶吾軍取關。各有重賞。」眾皆應允。是夜二百人先行,大軍隨後。前軍至關下叫曰:「二將軍有急事回,可速開關。」城上聽得是自家軍,實時開關。大軍一擁而入,兵不血刃,得了涪關。蜀兵皆降,玄德各加重賞。隨即分兵前後守把。次日勞軍,設宴於公廳。玄德酒酣,顧龐統曰:「今日之會,可為樂乎?」龐統曰:「伐人之國而以為樂,非仁者之兵也。」玄德曰:「吾聞昔日武王伐紂,作樂象功,此亦非仁者之兵歟?汝言何不合道理?可速退。」龐統大笑而起。左右亦扶玄德入後堂。睡至半夜,酒醒,左右以逐龐統之言告知玄德,玄德大悔。次早,穿衣升堂,請龐統謝罪曰:「昨日酒醉,言語觸犯,幸勿掛懷。」龐統談笑自若。玄德曰:「昨日之言,惟吾有失。」龐統曰:「君臣俱失,何獨主公?」玄德亦大笑,其樂如初。

且說玄德在葭萌關日久,甚得民心。忽接得孔明文書。知孫夫人已回東吳。又聞曹操興兵犯濡須,乃與龐統議曰:「曹操擊孫權,操勝必將取荊州,權勝亦必取荊州矣。為之奈何?」龐統曰:「主公勿憂。有孔明在彼,料想東吳不敢犯荊州。主公可馳書去劉璋處,只推『曹操攻擊孫權,權求救於荊州。吾與孫權唇齒之邦,不容不相援。張魯自守之賊,決不敢來犯界。吾今欲勒兵回荊州,與孫權會同破曹操。奈兵少糧缺。望推同宗之誼,速發精兵三、四萬,行糧十萬斛相助。請勿有誤。』若得軍馬錢糧,卻另作商議。」玄德從之,遣人往成都,來到關前。楊懷、高沛聞知此事,遂教高沛守關,楊懷同使者入成都,見劉璋呈上書信。劉璋看畢,問楊懷:「為何亦同來。」楊懷曰:「專為此書而來。劉備自從入川,廣布恩德,以收民心,其意甚是不善。今求軍馬錢糧,切不可與。如若相助,是把薪助火也。」劉璋曰:「吾與玄德有兄弟之情,豈可不助?」一人出曰:「劉備梟雄,久留於蜀而不遣,是縱虎入室矣。今更助之以軍馬錢糧,何異與虎添翼乎?」眾視其人,乃零陵烝陽人,姓劉名巴,字子初。劉璋聞劉巴之言,猶豫未決。黃權又復苦諫。璋乃量撥老弱軍四千,米一萬斛,發書遣使報玄德。仍令楊懷、高沛緊守關隘。

劉璋使者到葭萌關見玄德,呈上回書。玄德大怒曰:「吾為汝禦敵,費力勞心。汝今積財吝賞,何以使士卒效命乎?」遂扯毀回書,大罵而起。使者逃回成都。龐統曰:「主公只以仁義為重,今日毀書發怒,前情盡棄矣!」玄德曰:「如此當若何?」龐統曰:「某有三條計策,請主公自擇而行。」玄德問:「那三條計?」統曰:「只今便選精兵,晝夜兼道徑襲成都:此為上計。楊懷、高沛乃蜀中名將,各仗強兵拒守關隘。今主公佯以回荊州為名,二將聞知必來相送,就送行處擒而殺之。奪了關隘,先取涪城,然後卻向成都,此中計也。退還白帝,連夜回荊州,徐圖進取,此為下計。若沉吟不去,將至大困,不可救矣。」玄德曰:「軍師上計太促,下計太緩,中計不遲不疾,可以行之。」於是發書致劉璋,只說曹操令部將樂進引兵至青泥鎮,眾將抵敵不住,吾當親往拒之,不及面會,特書相辭。書至成都,張松聽得說劉玄德欲回荊州,只道是真心。乃修書一封,欲令人送與玄德。卻值親兄廣漢太守張肅到,松急藏書於袖中,與肅相陪說話。肅見松神情恍惚,心中疑惑。松取酒與肅共飲,獻酬之間,忽落此書於地。被肅從人拾得。席散後,從人以書呈肅。肅開視之。書略曰:松昨進言於皇叔,並無虛謬,何乃遲遲不發?逆取順守,古人所貴。今大事已在掌握之中,何故欲棄此而回荊州乎?使松聞之,如有所失。書呈到日,疾速進兵。松當為內應,萬勿自誤。

卻說張昭獻計曰:「且休要動兵。若一興師,曹操必復至。不如修書二封:一封與劉璋,言劉備結連東吳,共取西川,使劉璋心疑而攻劉備;一封與張魯,教進兵向荊州來。著劉備首尾不能救應。我然後起兵取之,事可諧矣。」權從之,即發使二處去訖。

張肅見了,大驚曰:「吾弟作滅門之事,不可不首。」連夜將書見劉璋,具言弟張松與劉備同謀,欲獻西川。劉璋大怒曰:「吾平日未嘗薄待他,何故欲謀反!」遂下令捉張松全家,盡斬於市。後人有詩嘆曰:

劉璋既斬張松,聚集文武商議曰:「劉備欲奪吾基業,當如之何?」黃權曰:「事不宜遲。即便差人告報各處關隘,添兵把守,不許放荊州一人一騎入關。」璋從其言,星夜馳檄各關去訖。卻說玄德提兵回涪城,先令人報上涪水關,請楊懷、高沛出關相別。楊、高二將聞報,商議曰:「玄德此回若何?」高沛曰:「玄德合死。我等各藏利刃在身,就送行處刺之,以絕吾主之患。」楊懷曰:「此計大妙。」二人只帶隨行二百人,出關送行,其餘並留在關上。玄德大軍盡發。前至涪水之上,龐統在馬上謂玄德曰:「楊懷、高沛若欣然而來,可提防之。若彼不來,便起兵徑取其關,不可遲緩。」正說間,忽起一陣旋風,把馬前「帥」字旗吹倒。玄德問龐統曰:「此何兆也?」統曰:「此警報也,楊懷、高沛二人必有行刺之意,宜善防之。」玄德乃身披重鎧,自佩寶劍防備。人報楊、高二將前來送行。玄德令軍馬歇定。龐統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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