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回 許褚裸衣斗馬超 曹操抹書問韓遂

未知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兵法有妙於用間者:勝一人難,勝兩人易,以一人不可間,而兩人則可間也;聚兩人於一處而勝之難,分兩人於兩處而勝之易,以兩人之聚不可間,而兩人之分則可間也。然而間之則非一術矣:有馬上之語,而書中之字可疑;有書中之字,而馬上之語愈可疑。間之則又非無端矣:斬使之前,操先有書,有前之書而後之書可疑;割地之時,遂亦有書,有我之書而彼之書亦可疑。操之所以疑超者,蓋深得兵家間法之妙雲。

周瑜之愚蔣干,妙在黑夜;曹操之間韓遂,又妙在白日。愚蔣干之書,妙在明白;間韓遂之書,又妙在胡塗。周瑜帳前之語,妙在說極要緊話;曹操馬上之語,又妙在說極沒要緊話。騙法不同,愈出愈妙,寫來好看殺人。

天下豈有兩陣對圓,而但敘寒溫,無一語及軍事者?又豈有遣使送書,精密如曹操,而誤封草蒿者?此明系反間之計,而韓遂不知,乃含糊以對馬超,馬超安得不怒乎?然則馬超之疑,雖曹操之智足以使之,而亦韓遂之愚有以成之耳。

馬超斷韓遂之手,猶自斷其手也;韓遂因馬超之疑而欲圖馬超,亦猶自斷其手也。兩人之相救當如左右手,而乃自相矛盾,使曹操拱手而享其利,袖手而觀其敗,豈不深可惜哉!

孫權之兵事決於大都督,劉備之兵事決于軍師,而唯曹操則自攬其權而獨運其謀。雖有眾謀士以贊之,而裁斷出諸臣之上,又非劉備、孫權比也。觀其每運一計,其始必為眾耐之所未知,其後乃為眾將之所嘆服。唐太宗題其墓曰「一將之智有餘」,良然良然操每見西涼之添兵而大喜,蓋以兵多則糧不能繼,一可喜也;兵多則心不能一,二可喜也。烏巢之戰,以少而勝;赤壁之戰,以多而敗。操之料人,亦以己之得失料之而已。

張角之以左道惑眾,已隔五十餘回矣,此回忽有一左道之張魯以配之。角有兄弟三人,魯則有父子祖孫三世;角有太平道人、大賢良師之名,魯則有師君、祭酒、鬼卒之號。何其不謀而相類也?蓋劉備之將聚桃園,則以黃巾為之始;而劉備之將入西蜀,則以長魯為之端:是一部大書前後關合處。

卻說當夜兩兵混戰,直到天明,各自收兵。馬超屯兵渭口,日夜分兵前後攻擊。曹操在渭河內,將船筏鎖鏈作浮橋三條,接連南岸。曹仁引軍夾河立寨,將糧草車輛穿連以為屏障。馬超聞之,教軍士各挾草一束,帶著火種,與韓遂引軍并力殺到寨前,堆積草把,放起烈火。操兵抵敵不住,棄寨而走。車乘、浮橋,盡被燒毀。西涼兵大勝,截住渭河。曹操立不起營寨,心中憂懼。荀攸曰:「可取渭河沙土,築起土城,可以堅守。」操撥三萬軍擔土築城。馬超又差龐德、馬岱各引五百馬軍,往來衝突;更兼沙土不實,築起便倒,操無計可施。時當九月盡,天氣暴冷,彤雲密布,連日不開。曹操在寨中納悶。忽人報曰:「有一老人來見丞相,欲陳說方略。」操請入。見其人鶴骨松姿,形貌蒼古。問之,乃京兆人也,隱居終南山,姓婁,名子伯,道號夢梅居士。操以客禮待之。子伯曰:「丞相欲跨渭安營久矣,今何不乘時築之?」操曰:「沙土之地,築壘不成。隱士有何良策賜教?」子伯曰:「丞相用兵如神,豈不知天時乎?連日陰雲布合,朔風一起,必大凍矣。風起之後,驅兵士運土潑水,比及天明,土城已就。」操大悟,厚賞子伯。子伯不受而去。是夜北風大作。操盡驅兵士擔土潑水;為無盛水之具,作縑囊盛水澆之,隨築隨凍。比及天明,沙水凍緊,土城已築完。細作報知馬超,超領兵觀之,大驚,疑有神助。次日,集大軍嗚鼓而進。操自乘馬出營,止有許褚一人隨後。操揚鞭大呼曰:「孟德單騎至此,請馬超出來答話。」超乘馬挺槍而出。操曰:「汝欺我營寨不成,今一夜天已築就,汝何不早降!」馬超大怒,意欲突前擒之,見操背後一人,睜圓怪眼,手提鋼刀,勒馬而立。超疑是許褚,乃揚鞭問曰:「聞汝軍中有虎侯,安在哉?」許褚提刀大叫曰:「吾即譙郡許褚也!」目射神光,威風抖擻。超不敢動,乃勒馬回。操亦引許褚回寨。兩軍觀之,無不駭然。操謂諸將曰:「賊亦知仲康乃虎侯也!」自此軍中皆稱褚為虎侯。許褚曰:「某來日必擒馬超。」操曰:「馬超英勇,不可輕敵。」褚曰:「某誓與死戰!」即使人下戰書,說虎侯單搦馬超來日決戰。超接書大怒曰:「何敢如此相欺耶!」即批次日誓殺虎痴。次日兩軍出營,布成陣勢。超分龐德為左翼,馬岱為右翼,韓遂押中軍。超挺槍縱馬,立於陣前,高叫:「虎痴快出!」曹操在門旗下回顧眾將曰:「馬超不減呂布之勇!」言未絕,許褚拍馬舞刀而出。馬超挺槍接戰。鬥了一百餘合,勝負不分。馬匹睏乏,各回軍中,換了馬匹,又出陣前。又斗一百餘合,不分勝負。許褚性起,飛回陣中,卸了盔甲,渾身筋突,赤體提刀,翻身上馬,來與馬超決戰。兩軍大駭。兩個又斗到三十餘合,褚奮威舉刀便砍馬超。超閃過,一槍望褚心窩刺來。褚棄刀將槍挾住。兩個在馬上奪槍。許諸力大,一聲響,拗斷槍桿,各拿半節在馬上亂打。操恐褚有失,遂令夏侯淵、曹洪兩將齊出夾攻。龐德、馬岱見操將齊出,麾兩翼鐵騎,橫衝直撞,混殺將來。操兵大亂。許褚臂中兩箭。諸將慌退入寨。馬超直殺到壕邊,操兵折傷大半。操令堅閉休出。馬超回至渭口,謂韓遂曰:「吾見惡戰者莫如許褚,真虎痴也!」

卻說曹操料馬超可以計破,乃密令徐晃、朱靈盡渡河西結營,前後夾攻。一日,操於城上見馬超數百騎直臨寨前,往來如飛。操觀良久,擲兜鍪於地曰:「馬兒不死,吾無葬地矣!」夏侯淵聽了,心中氣忿,厲聲曰:「吾寧死於此地,誓滅馬賊!」遂引本部千餘人,大開寨門,直趕去。操急止不住,恐其有失,慌自上馬前來接應。馬超見曹兵至,乃將前軍作後隊,後隊作先鋒,一字兒擺開。夏侯淵到,馬超接往廝殺。超於亂軍中遙見曹操,就撇了夏侯淵,直取曹操。操大驚,撥馬而走,曹兵大亂。正追之際,忽報操有一軍,已在河西下了營寨,超大驚,無心追趕,急收軍回寨,與韓遂商議,言:「操兵乘虛已渡河西,吾軍前後受敵,如之奈何?」部將李堪曰:「不如割地請和,兩家且各罷兵,捱過冬天,到春暖別作計議。」韓遂曰:「李堪之言最善,可從之。」超猶豫未決。楊秋、侯選皆勸求和,於是韓遂遣楊秋為使,直往操寨下書,言割地請和之事。操曰:「汝且回寨,吾來日使人回報。」楊秋辭去。賈詡入見操曰:「丞相主意若何?」操曰:「公所見若何?」詡曰:「兵不厭詐,可偽許之;然後用反間計,令韓、馬相疑,則一鼓可破也。」操撫掌大喜曰:「天下高見,多有相合。文和之謀,正吾心中之事也。」於是遣人回書,言:「待我徐徐退兵,還汝河西之地。」一面教搭起浮橋,作退軍之意。

馬超得書,謂韓遂曰:「曹操雖然許和,奸雄難測。倘不準備,反受其制。超與叔父輪流調兵,今日叔向操,超向徐晃;明日超向操,叔向徐晃:分頭提備,以防其詐。」韓遂依計而行。早有人報知曹操。操顧賈詡曰:「吾事濟矣!」問:「來日是誰合向我這邊?」人報曰:「韓遂。」次日,操引眾將出營,左右圍繞,操獨顯一騎於中央。韓遂部卒多有不識操者,出陣觀看。操高叫曰:「汝諸軍欲觀曹公耶?吾亦猶人也,非有四目兩口,但多智謀耳。」諸軍皆有懼色。操使人過陣謂韓遂曰:「丞相謹請韓將軍會話。」韓遂即出陣,見操並無甲仗,亦棄衣甲,輕服匹馬而出。二人馬頭相交,各按轡對語。操曰:「吾與將軍之父同舉孝廉,吾嘗以叔事之。吾亦與公同登仕路,不覺有年矣。將軍今年妙齡幾何?」韓遂答曰:「四十歲矣。」操曰:「往日在京師,皆青春年少,何期又中旬矣。安得天下清平共樂耶!」只把舊事細說,並不提起軍情。說罷大笑,相談有一個時辰,方回馬而別,各自歸寨。早有人將此事報知馬超。超忙來問韓遂曰:「今日曹操陣前所言何事?」遂曰:「只訴京師舊事耳。」超曰:「安得不言軍務乎?」遂曰:「曹操不言,吾何獨言之?」超心甚疑,不言而退。卻說曹操回寨,謂賈詡曰:「公知吾陣前對語之意否?」詡曰:「此意雖妙,尚未足間二人。某有一策,令韓、馬自相 仇殺。」操問其計。賈詡曰:「馬超乃一勇之夫,不識機密。丞相親筆作一書,單與韓遂,中間朦朧字樣,於要害處,自行塗抹改易,然後封送與韓遂。故意使馬超知之,超必索書來看。若看見上面要緊去處,盡皆改抹,只猜是韓遂恐超知甚機密事,自行改抹,正合著單騎會語之疑;疑則必生亂。我更暗結韓遂部下諸將,使互相離間,超可圖矣。」操曰:「此計甚妙。」隨寫書一封,將緊要處盡皆改抹,然後實封,故意多遣從人送過寨去,下了書自回。果然有人報知馬超。超心愈疑,徑來韓遂處索書看。韓遂將書與超。超見上面有改抹字樣,問遂曰:「書上如何都改抹胡塗?」遂曰:「原書如此,不知何故。」超曰:「豈有以草稿送與人耶?必是叔父怕我知了詳細,先改抹了。」遂曰:「莫非曹操錯將草稿誤封來了?」超曰:「吾又不信。曹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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