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回 曹操大宴銅雀台 孔明三氣周公瑾

未知性命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卻說周瑜被諸葛亮預先埋伏關公、黃忠、魏延三枝軍馬,一擊大敗。黃蓋、韓當急救下船,折卻水軍無數。遙觀玄德、孫夫人車馬僕從,都停住于山頂之上,瑜如何不氣?箭瘡未愈,因怒氣衝激,瘡口迸裂,昏絕於地。眾將救醒,開船逃去。孔明教休追趕,自和玄德歸荊州慶喜,賞賜眾將。

周瑜之欲殺玄德者三矣:誘令犒師江上,一也;誘使就婚南徐,二也;劉郎浦之追,三也。其欲殺孔明者亦三也:先使斷糧,是欲令曹操殺之也,一也;繼使造箭,是欲自以軍令殺之也,二也;七星壇之遣將,是不以軍令,而直欲以無罪殺之也,三也。彼有三殺,此有三氣,亦相報之道宜然耳。況以氣報殺,以一報兩,報之猶為厚矣。

一著棋高難對敵,幾番算定總成空。

三顧草廬之文,妙在一連寫去;三氣周瑜之文,妙在斷續敘來。一氣周瑜之後,則有張遼合淝之戰、孔明漢上之攻、玄德南徐之攻以間之;二氣周瑜之後,則又有曹操銅雀台之宴以間之。其間斷續之處,或長或短,正以參差入妙。

操以備之得荊州比龍之得水,其視備一龍也。乃自青梅煮酒之時,以龍比英雄,而曰「英雄惟使君與操」,則其自視亦一龍也。向則一龍失水,一龍得水,失水之龍,猶受制於得水之龍。而今則兩龍皆得水矣:操以兗、許為水,而玄德以荊、襄為水。然玄德之得荊州,猶是借來之水,不若得西川方為自有之水,是得荊州猶未可雲得水也。乃玄德不以荊州為水,亦不以西川為水,而直以孔明為水耳。以西川為水,則得水尚在荊州之後;以孔明為水,則得水已在荊州之前。況孔明固所稱卧龍也,玄德遇孔明,如龍得水;孔明遇玄德,亦如龍得水。其卧南陽,以為勿用之潛龍;其出茅廬,則在田之見龍;其助玄德以討曹操,則奉應運之飛龍,以敵戰野之棄龍。水以濟水,龍以輔龍。曹操雖如鬼如蜮,安能以一水敵二水,一龍當二龍哉!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

假使當年身便死,一生真偽有誰知?

魯肅之索荊州者三,孔明之辭魯肅者亦三:初以劉琦未死辭之,繼以候取西川辭之,終又以不忍取西川辭之。前既候取西川,而忽雲不忍取西川;既雲不忍取西川,而其後乃卒取西川:是前與後相謬也,詐也。孫權既使魯肅索荊州,而又表劉備為荊州牧;既表劉備為荊州牧,而又使魯肅索荊州:是前與後亦相謬也,詐也。彼以詐來,故此以詐往耳。孫權之上表,既不足據;而劉備之立契,又何足憑?周瑜之做媒,既非好意;而魯肅之作保,又何必不受騙耶?

周瑜自回柴桑,蔣欽等一行人馬自歸南徐報孫權。權不勝忿怒,欲拜程普為都督,起兵取荊州。周瑜又上書,請興兵雪恨。張昭諫曰:「不可。曹操日夜思報赤壁之恨,因恐孫、劉同心,故未敢興兵。今主公若以一時之忿,自相吞併,操必乘虛來攻,國勢危矣。」顧雍曰:「許都豈無細作在此?若知孫、劉不睦,操必使人勾結劉備。備懼東吳,必投曹操。若是,則江南何日得安?為今之計,莫若使人赴許都,表劉備為荊州牧。曹操知之,則懼而不敢加兵於東南;且使劉備不恨於主公。然後使心腹用反間之計,令曹、劉相攻,吾乘隙而圖之,斯為得耳。」權曰:「元嘆之言甚善。但誰可為使?」雍曰:「此間有一人,乃曹操敬慕者,可以為使。」權問何人。雍曰:「華歆在此,何不遣之?」權大喜。即遣歆齎表赴許都。歆領命起程,徑到許都來見曹操。聞操會群臣於鄴郡,慶賞銅雀台,歆乃赴鄴郡候見。

魯肅見玄德之哭而不忍,是以玄德之假不忍動其真之不忍也;周瑜聞玄德之喜而得意,是以玄德之假得意賺其真得意也。周瑜詐言取蜀而魯肅誤以為真,是老實人不曉得弄虛頭;孔明詐許犒師而周瑜不知其詐,是聰明人又撞了撮空手:寫來真是好看。

孫權之表劉備為荊州牧,非結備也,正欲使曹之忌備而攻備也。操攻備,而我得乘間以取荊州,是佯以己之所欲者讓備,而實欲以備之所有者歸我也。操之以周瑜為南郡守,非畏瑜也,正畏備而欲使瑜之攻備也。瑜攻備,而我亦得乘間以取荊州,是名以備之所得者授瑜,而實欲以我之所失者還歸我也。然則以荊州劉表,即是魯肅索荊州之心;以南郡授周瑜,無異曹仁守南郡之意:兩樣機謀,一樣詭譎。《戰國策》中多有此等文字,不謂於《三國》往往見之。

玄德問孔明曰:「此是何意?」孔明大笑曰:「周瑜死日近矣!這等計策,小兒也瞞不過!」玄德又問如何,孔明曰:「此乃假途滅虢之計也。虛名牧川,實取荊州。等主公出城勞軍,乘勢拿下,殺入城來,攻其不備,出其不意也。」玄德曰:「如之奈何?」孔明曰:「主公寬心,只顧準備窩弓以擒猛虎,安排香餌以釣鰲魚。等周瑜到來,他便不死,也九分無氣。」便喚趙雲聽計:「如此如此,其餘我自有擺布。」玄德大喜。後人有詩云:

戰船密密排在江上,依次而進,看看至公安,並無一隻軍船,又無一人遠接。周瑜催船速行。離荊州十餘里,只見江面上靜蕩蕩的。哨探的回報:「荊州城上,插兩面白旗,並不見一人之影。」瑜心疑,教把船傍岸,親自上岸乘馬,帶了甘寧、徐盛、丁奉一班軍官,引親隨精軍三千人,徑望荊州來。既至城下,並不見動靜。瑜勒住馬,令軍士叫門。城上問是誰人。吳軍答曰:「是東吳周都督親自在此。」言未畢,忽一聲梆子響,城上軍一齊都豎起槍刀。敵樓上趙雲出曰:「都督此行,端的為何?」瑜曰:「吾替汝主取西川,汝豈猶未知耶?」雲曰:「孔明軍師已知都督假途滅虢之計,故留趙雲在此。吾主公有言:孤與劉璋,皆漢室宗親,安忍背義而取西川?若汝東吳端的取蜀,吾當披髮入山,不失信於天下也。」周瑜聞之,勒馬便回。只見一人打著令字旗,於馬前報說:「探得四路軍馬,一齊殺到:關某從江陵殺來,張飛從姊歸殺來,黃忠從公安殺來,魏延從孱陵小路殺來,四路正不知多少軍馬。喊聲遠近震動百餘里,皆言要捉周瑜。」瑜馬上大叫一聲,箭瘡復裂,墜於馬下。正是:

曹操赤壁賦詩,在未敗之前,是賞心樂事;銅台大宴,在既敗之後,只算解悶消愁。未敗之前,其語驕;既敗之後,其語遜。然其曰願題墓道雲「曹侯之墓」,則奸雄欺人之語也。心則奸雄,口則聖賢。不但瞞眾人,又欲瞞君子;不但瞞一時,直欲瞞盡天下後世:其斯之謂老瞞乎!

曹操連飲數杯,不覺沉醉,喚左右捧過筆硯,亦欲作銅雀台詩。剛才下筆,忽報:「東吳使華歆表奏劉備為荊州牧,孫權以妹嫁劉備,漢上九郡大半已屬備矣。」操聞之,手腳慌亂,投筆於地。程昱曰:「丞相在萬軍之中,矢石交攻之際,未嘗動心。今聞劉備得了荊州,何故如此失驚?」操曰:「劉備,人中之龍也,生平未嘗得水。今得荊州,是困龍入大海矣。孤安得不動心也!」程昱曰:「丞相知華歆來意否?」操曰:「未知。」昱曰:「孫權本忌劉備,欲以兵攻之,但恐丞相乘虛而擊。故令華歆為使,表薦劉備,乃安備之心,以塞丞相之望耳。」操點頭曰:「是也。」昱曰:「某有一計,使孫、劉自相吞併,丞相乘間圖之,一鼓而二敵俱破。」操大喜,遂問其計。程昱曰:「東吳所倚者,周瑜也。丞相今表奏周瑜為南郡太守,程普為江夏太守,留華歆在朝重用之,瑜必自與劉備為仇敵矣。我乘其相併而圖之,不亦善乎?」操曰:「仲德之言,正合孤意。」遂召華歆上台,重加賞賜。當日筵散,操即引文武回許昌,表奏周瑜為總領南郡太守,程普為江夏太守。封華歆為大理少卿,留在許都。使命至東吳,周瑜、程普各受職訖。周瑜既領南郡,愈思報仇,遂上書吳侯,乞令魯肅去討還荊州。孫權乃命肅曰:「汝昔保借荊州與劉備,今備遷延不還,等待何時?」肅曰:「文書上明白寫著,得了西川便還。」權叱曰:「只說取西川,到今又不動兵,不等老了人!」肅曰:「某願往言之。」遂乘船投荊州而來。卻說玄德與孔明在荊州,廣聚糧草,調練軍馬,遠近之士多歸之。忽報魯肅到,玄德問孔明曰:「子敬此來何意?」孔明曰:「昨者孫權表主公為荊州牧,此是懼曹操之計。操封周瑜為南郡太守,此欲令我兩家自相吞併,他好於中取事也。今魯肅此來,又是周瑜既受太守之職,要來索荊州之意。」玄德曰:「何以答之?」孔明曰:「若肅提起荊州之事,主公便放聲大哭。哭到悲切之處,亮自出來解勸。」計會已定,接魯肅入府,禮畢敘坐。肅曰:「今日皇叔做了東吳女婿,便是魯肅主人,如何敢坐?」玄德笑曰:「子敬與我舊交,何必太謙?」肅乃就坐。茶罷,肅曰:「今奉吳侯鈞命,專為荊州一事而來。皇叔已借住多時,未蒙見還。今既兩家結親,當看親情面上,早早交付。」玄德聞言,掩面大哭。肅驚曰:「皇叔何故如此?」玄德哭聲不絕。孔明從屏後出曰:「亮聽之久矣。子敬知吾主人哭的緣故么?」肅曰:「某實不知。」孔明曰:「有何難見?當初我主人借荊州時,許下取得西川便還。仔細想來,益州劉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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