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回 吳國太佛寺看新郎 劉皇叔洞房續佳偶

馳驟龍駒氣概多,二人並轡望山河。

東吳西蜀成王霸,千古猶存駐馬坡。

燒了外太公的香,不怕舅爺作梗;倚了老丈母的勢,便堪女婿放刁,和尚寺中相女婿,禪堂倩作藍橋;新人房裡接將軍,錦帳又成赤壁。迴廊下執斧健兒,須不是伐柯之斧;綉幃前持兵侍女,卻可助行雨之兵。有成就良姻的太太,吳夫人不比崔夫人;遇不懷好意的哥哥,孫仲謀險做孫飛虎。此數聯俱絕倒。

江山雨霽擁青螺,境界無憂樂最多。

昔日英雄凝目處,岩崖依舊抵風波。

卻說玄德自沒了甘夫人,晝夜煩惱。一日,正與孔明閑敘,人報東吳差呂范到來。孔明笑曰:「此乃周瑜之計,必為荊州之故。亮只在屏風後潛聽。但有甚說話,主公都應承了。留來人在館驛中歇,別作商議。」玄德教請呂范入。禮畢坐定,茶罷,玄德問曰:「子衡來,必有所諭?」范曰:「范近聞皇叔失偶,有一門好親,故不避嫌,特來作媒。未知尊意若何?」玄德曰:「中年喪妻,大不幸也。骨肉未寒,安忍便議親?」范曰:「人若無妻,如屋無梁,豈可中道而廢人倫?吾主吳侯有一妹,美而賢,堪奉箕帚。若兩家共結秦、晉之好,則曹賊不敢正視東南也。此事家國兩便,請皇叔勿疑。但我國太吳夫人甚愛幼女,不肯遠嫁,必求皇叔到東吳就婚。」玄德曰:「此事吳侯知否?」范曰:「不先稟吳侯,如何敢造次來說?」玄德曰:「吾年已半百,鬢髮斑白;吳侯之妹,正當妙齡:恐非配偶。」范曰:「吳侯之妹,身雖女子,志勝男兒。常言:『若非天下英雄,吾不事之。』今皇叔名聞四海,正所謂淑女配君子,豈以年齒上下相嫌乎?」玄德曰:「公且少留,來日回報。」是日設宴相待,留於館舍。至晚,與孔明商議。孔明曰:「來意亮已知道了。適間卜《易》,得一大吉大利之兆。主公便可應允。先教孫乾和呂范回見吳侯。面許已定,擇日便去就親。」玄德曰:「周瑜定計欲害劉備,豈可以身輕入危險之地?」孔明大笑曰:「周瑜雖能用計,豈能出諸葛亮之料乎!略用小謀,使周瑜半籌不展;吳侯之妹,又屬主公;荊州萬無一失。」玄德懷疑未決。孔明竟教孫干往江南說合親事。孫干領了言語,與呂范同到江南,來見孫權。權曰:「吾願將小妹招贅玄德,並無異心。」孫干拜謝,回荊州見玄德,言吳侯專候主公去結親。玄德懷疑不敢往。孔明曰:「吾已定下三條計策,非子龍不可行也。」遂喚趙雲近前,附耳言曰:「汝保主公入吳,當領此三個錦囊。囊中有三條妙計,依次而行。」即將三個錦囊,與雲貼肉收藏。孔明先使人往東吳納了聘,一切完備。

孔明誦《銅雀台賦》是以孫權之嫂、周瑜之妻激東吳也;今授錦囊密,是又以孫權之母、周瑜之丈人助玄德也。其子之策,其母破之;其婿之策,其丈人又破之。妙在即用他自家人,教他怪別人不得。

過了數日,細作回報:「荊州城中揚起布幡做好事,城外別建新墳,軍士各掛孝。」瑜驚問曰:「沒了甚人?」細作曰:「劉玄德沒了甘夫人,即日安排殯葬。」瑜謂魯肅曰:「吾計成矣!使劉備束手就縛,荊州反掌可得。」肅曰:「計將安出?」瑜曰:「劉備喪妻,必將續娶。主公有一妹,極其剛勇,侍婢數百,居常帶刀,房中軍器擺列遍滿,雖男子不及。我今上書主公,教人去荊州為媒,說劉備來入贅。賺到南徐,妻子不能勾得,幽囚在獄中,卻使人去討荊州換劉備。等他交割了荊州城池,我別有主意。於子敬身上,須無事也。」魯肅拜謝。周瑜寫了書呈,選快船送魯肅投南徐見孫權,先說借荊州一事,呈上文書。權曰:「你卻如此胡塗!這樣文書,要他何用?」肅曰:「周都督有書呈在此,說用此計,可得荊州。」權看畢,點頭暗喜,尋思誰人可去,猛然省曰:「非呂范不可。」遂召呂范至,謂曰:「近聞劉玄德喪婦。吾有一妹,欲招贅玄德為婿,永結姻親,同心破曹,以扶漢室。非子衡不可為媒,望即往荊州一言。」范領命,即日收拾船隻,帶數個從人望荊州來。

觀孫權之使魯肅弔喪,而嘆今日之人情,大抵口斯矣。前之吊劉表,非為劉表而吊也,為劉備而吊也;後之吊劉琦,又非為劉備而吊也,為荊州而吊也。吊本為死,乃以為生;吊本為人,乃以為我。吊之而無益於我,則雖當吊而不弔焉;吊之而有益於我,則雖不必吊而亦吊焉。豈獨東吳為然哉?又豈獨弔喪為然哉?凡近世之紛紛往來,皆當作東吳弔喪觀。

寶劍落時山石斷,金環響處火光生。

兩朝旺氣皆天數,從此乾坤鼎足成。

時建安十四年冬十月。玄德與趙雲、孫干取快船十隻,隨行五百餘人,離了荊州,前往南徐進發。荊州之事,皆聽孔明裁處。玄德心中怏怏不安。到南徐州,船已傍岸,雲曰:「軍師分付三條妙計,依次而行。今已到此,當先開第一個錦囊來看。」於是開囊看了計策。便喚五百隨行軍士,一一分付如此如此,眾軍領命而去。又教玄德先往見喬國老。那喬國老乃二喬之父,居於南徐。玄德牽羊擔酒,先往拜見,說呂范為媒,娶夫人之事。隨行五百軍士,俱披紅挂彩,入南徐買辦對象,傳說玄德入贅東吳,城中人盡知其事。孫權知玄德已到,教呂范相待,且就館舍安歇。

數日之內,大排筵會,孫夫人與玄德結親。至晚客散,兩行紅炬,接引玄德入房。燈光之下,但見槍刀簇滿,侍婢皆佩劍懸刀,立於兩傍。諕得玄德魂不附體。正是:

卻說喬國老辭吳國太歸,使人去報玄德,言:「來日吳侯、國太親自要見,好生在意。」玄德與孫干、趙雲商議。雲曰:「來日此會,多凶少吉,雲自引五百軍保護。」次日,吳國太、喬國老先在甘露寺方丈里坐定。孫權引一班謀士,隨後都到,卻教呂范來館驛中請玄德。玄德內披細鎧,外穿棉袍,從人背劍緊隨,上馬投甘露寺來。趙雲全裝慣帶,引五百軍隨行。來到寺前下馬,先見孫權。權觀玄德儀錶非凡,心中有畏懼之意。二人敘禮畢,遂入方丈見國太。國太見了玄德,大喜,謂喬國老曰:「真吾婿也!」國老曰:「玄德有龍鳳之姿,天日之表;更兼仁德佈於天下:國太得此佳婿,真可慶也!」玄德拜謝,共宴於方丈之中。少刻,子龍帶劍而入,立於玄德之側。國太問曰:「此是何人?」玄德答曰:「常山趙子龍也。」國太曰:「莫非當陽長阪抱阿斗者乎?」玄德曰:「然。」國太曰:「真將軍也!」遂賜以酒。趙雲謂玄德曰:「卻才某於廊下巡視,見房內有刀斧手埋伏,必無好意。可告知國太。」玄德乃跪於國太席前,泣而告曰:「若殺劉備,就此請誅。」國太曰:「何出此言?」玄德曰:「廊下暗伏刀斧手,非殺備而何?」國太大怒,責罵孫權:「今日玄德既為我婿,即我之兒女也。何故伏刀斧手於廊下!」權推不知,喚呂范問之;范推賈華;國太喚賈華責罵,華默然無言。國太喝令斬之。玄德告曰:「若斬大將,於親不利,備難久居膝下矣。」喬國老也相勸。國太方叱退賈華。刀斧手皆抱頭鼠竄而去。

驚看侍女橫刀立,疑是東吳設伏兵。

孔明之辭魯肅也,劉琦未死,則以劉琦謝之;劉琦既死,則以取西川謝之。而第二番措詞又與第一番不同:前則止用緩詞耳;今則先折之以正論,既明示不還之情,後乃應之以權宜,始托為暫借之說。其雲借也,是即其不還之意也。孔明嘗借箭於敵矣,嘗借風於天矣,借箭亦將還箭,借風亦將還風耶?

二人棄劍,相攜入席。又飲數巡,孫干目視玄德,玄德辭曰:「備不勝酒力,告退。」孫權送出寺前,二人並立,觀江山之景。玄德曰:「此乃天下第一江山也!」至今甘露寺碑上云:「天下第一江山」。後人有詩讚曰:

當日二人並轡而回。南徐之民,無不稱賀。

二人共覽之次,江風浩蕩,洪波滾雪,白浪掀天。忽見波上一葉小舟,行於江面上,如行平地。玄德嘆曰:「南人駕船,北人乘馬,信有之也。」孫權聞言,自思曰:「劉備此言,戲我不慣乘馬耳。」乃令左右牽過馬來,飛身上馬,馳驟下山,復加鞭上嶺,笑謂玄德曰:「南人不能乘馬乎?」玄德聞言,撩衣一躍,躍上馬背,飛走下山,復馳騁而上。二人立馬于山坡之上,揚鞭大笑。至今此處名為「駐馬坡」。後人有詩曰:

文章之奇,有不越半幅,而倏而弔喪,倏而作伐,倏而掛孝,倏而結親,斯亦奇矣。然而凶則是凶,吉則是吉,猶未足為奇也。奇莫奇於戈矛劍戟之內,忽然花燭洞房;又莫奇於洞房花燭之中,仍是戈矛劍戟。凶即是吉,吉即是凶;吉伏於凶,凶又伏于吉。則此一篇,真為人意計之所不及量耳。

卻說孔明聞魯肅到,與玄德出城迎接,接到公廨,相見畢。肅曰:「主公聞令侄棄世,特具薄禮,遣某前來致祭。周都督再三致意劉皇叔、諸葛先生。」玄德、孔明起身稱謝,收了禮物,置酒相待。肅曰:「前者皇叔有言:公子不在,即還荊州。今公子已去世,必然見還。不識幾時可以交割?」玄德曰:「公且飲酒,有一個商議。」肅強飲數杯,又開言相問。玄德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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