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回 用奇謀孔明借箭 獻密計黃蓋受刑

且說周瑜正理會進兵之事,忽報江北有船來到江口,稱是蔡瑁之弟蔡和、蔡中,特來投降。瑜喚入。二人哭拜曰:「吾兄無罪,被操賊所殺。吾二人慾報兄 仇,特來投降。望賜收錄,願為前部。」瑜大喜,重賞二人,即命與甘寧引軍為前部。二人拜謝,以為中計。瑜密喚甘寧吩咐曰:「此二人不帶家小,非真投降,乃曹操使來為姦細者。吾今欲將計就計,教他通報消息。汝可殷勤相待,就裡提防。至出兵之日,先要殺他兩個祭旗。汝切須小心,不可有誤。」甘寧領命而去。魯肅入見周瑜曰:「蔡中、蔡和之降,多應是詐,不可收用。」瑜叱曰:「彼因曹操殺其兄,欲報仇而來降,何詐之有!你若如此多疑,安能容天下之士乎?」肅默然而退,乃往告孔明。孔明笑而不言。肅曰:「孔明何故哂笑?」孔明曰:「吾笑子敬不識公瑾用計耳。大江隔遠,細作極難往來。操使蔡中、蔡和詐降,刺探我軍中事,公瑾將計就計,正要他通報消息。兵不厭詐,公瑾之謀是也。」肅方纔省悟。

卻說魯肅領了周瑜言語,徑來舟中相探孔明。孔明接入小舟對坐。肅曰:「連日措辦軍務,有失聽教。」孔明曰:「便是亮亦未與都督賀喜。」肅曰:「何喜?」孔明曰:「公瑾使先生來探亮知也不知,便是這件事可賀喜耳。」諕得魯肅失色問曰:「先生何由知之?」孔明曰:「這條計只好弄蔣干。曹操、雖被一時瞞過,必然便省悟,只是不肯認錯耳。今蔡、張兩人既死,江東無患矣,如何不賀喜!吾聞曹操換毛玠、于禁為水軍都督,則這兩個手裡,好歹送了水軍性命。」魯肅聽了,開口不得,把些言語支吾了半晌,別孔明而回。孔明囑曰:「望子敬在公瑾面前,勿言亮先知此事。恐公瑾心懷妒忌,又要尋事害亮。」魯肅應諾而去,回見周瑜,把上項事只得實說了。瑜大驚曰:「此人決不可留!吾決意斬之!」肅勸曰:「若殺孔明,卻被曹操笑也。」瑜曰:「吾自有公道斬之,教他死而無怨。」肅曰:「何以公道斬之?」瑜曰:「子敬休問,來日便見。」次日,聚眾將於帳下,教請孔明議事,孔明欣然而至。坐定,瑜問孔明曰:「即日將與曹軍交戰,水路交兵,當以何兵器為先?」孔明曰:「大江之上,以弓箭為先。」瑜曰:「先生之言,甚合愚意。但今軍中正缺箭用,敢煩先生監造十萬枝箭,以為應敵之具。此系公事,先生幸勿推卻。」孔明曰:「都督見委,自當效勞。敢問十萬枝箭,何時要用?」瑜曰:「十日之內,可完辦否?」孔明曰:「操軍即日將至,若候十日,必誤大事。」瑜曰:「先生料幾日可完辦?」孔明曰:「只消三日,便可拜納十萬枝箭。」瑜曰:「軍中無戲言。」孔明曰:「怎敢戲都督?願納軍令狀,三日不辦,甘當重罰。」瑜大喜,喚軍政司當面取了文書,置酒相待,曰:「待軍事畢後,自有酬勞。」孔明曰:「今日已不及,來日造起。至第三日,可差五百小軍到江邊搬箭。」飲了數杯,辭去。魯肅曰:「此人莫非詐乎?」瑜曰:「他自送死,非我逼他。今明白對眾要了文書,他便兩脅生翅,也飛不去。我只分付軍匠人等,教他故意遲延,凡應用對象,都不與齊備。如此,必然誤了日期。那時定罪,有何理說?公今可去探他虛實,卻來回報。」肅領命來見孔明。孔明曰:「吾曾告子敬,休對公瑾說,他必要害我。不想子敬不肯為我隱諱,今日果然又弄出事來。三日內如何造得十萬箭?子敬只得救我!」肅曰:「公自取其禍,我如何救得你?」孔明曰:「望子敬借我二十隻船,每船要軍士三十人,船上皆用青布為帳,各束草千餘個,分布兩邊。吾別有妙用。第三日包管有十萬枝箭。只不可又教公瑾得知,若彼知之,吾計敗矣。」肅允諾,卻不解其意,回報周瑜,果然不提起借船之事;只言孔明並不用箭竹、翎毛、膠漆等物,自有道理。瑜大疑曰:「且看他三日後如何回覆我?」

勇將輕身思報主,謀臣為國有同心。

周瑜以蔡瑁、張允之假書賺曹操,而曹操即以蔡中、蔡和之假降賺周瑜,此相報之巧也;曹操以二蔡之詐降賺周瑜,而周瑜即假二蔡之詐降以賺曹操,又相報之巧也。乃蔡瑁、張允實實未嘗叛曹操,而操誤信其事;蔡中、蔡和明明是來降周瑜,而瑜已知其非,則操之巧不如瑜。操使遊說之客於敵國,適以殺吾軍得力之人;瑜納詐降之將於彼軍,遂藉以通我將詐降之信:則瑜之巧過於操。兩智相欺,兩詐相敵,寫來真足動心悅目。

吾嘗觀黃蓋苦肉之計,而嘆其計之行,亦有天意焉。蓋此計之可慮者有三:使黃蓋受棒太毒而至於死,雖捐軀而無尚於國事,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一可慮也;使眾將不知,有憤激而生變者,則弄假成真,未圖彼軍,而先致我軍之叛,二可慮也;又使曹操懲於蔣干之被欺,拒蓋之降而不納,則黃蓋徒然受刑,周瑜枉自妝喬,適為曹操所笑,三可慮也。乃黃蓋不死,諸將不叛,曹操不疑,而周郎竟以此成功,豈非天哉!

於是馮夷息浪,屏翳收功,魚鱉遁跡,鳥獸潛蹤。隔斷蓬萊之島,暗圍閶闔之宮。恍惚奔騰,如驟雨之將至;紛紜雜沓,若寒雲之欲同。乃能中隱毒蛇,因之而為瘴癘;內藏妖魅,憑之而為禍害。降疾厄於人間,起風塵於塞外。小民遇之夭傷,大人觀之感慨。蓋將返元氣於洪荒,混天地為大塊。

孔明用計之妙,善於用借。破北軍者,既借江東之兵;而助江東者,即借北軍之箭:是借於東又借於北也。取箭者,既借魯肅之舟;而疑操者,復借一江之霧:是借於人又借於天也。兵可借,箭可借,於是乎東風亦可借,荊州亦無不可借矣。

借箭之計,其利有三:使東吳得十萬箭之用,一利也。既得十萬箭之用,而又省造十萬箭之費,是以二十萬箭之利與江東也。我有所得,則利在我;我縱無所得,而能使敵有所失,則利亦在我。今我得十萬箭之用,省造十萬箭之費,而又令曹軍有十餘萬箭之失,是以三十餘萬箭之利與江東也,三利也。在孔明不過施一小耳,而其利至於如此,真不愧軍師之稱哉!

當夜五更時候,船已近曹操水寨。孔明教把船隻頭西尾東,一帶擺開,就船上擂鼓吶喊。魯肅驚曰:「倘曹兵齊出,如之奈何?」孔明笑曰:「吾料曹操於重霧中必不敢出。吾等只顧酌酒取樂,待霧散便回。」卻說曹寨中聽得擂鼓吶喊,毛玠、于禁二人慌忙飛報曹操。操傳令曰:「重霧迷江,彼軍忽至,必有埋伏,切不可輕動。可撥水軍弓弩手亂箭射之。」又差人往旱寨內喚張遼、徐晃各帶弓弩軍三千,火速到江邊助射。比及號令到來,毛玠、于禁怕南軍搶入水寨,已差弓弩手在寨前放箭;少頃,旱寨內弓弩手亦到,約一萬餘人,盡皆向江中放箭,箭如雨發。孔明教把船吊回,頭東尾西,逼近水寨受箭,一面擂鼓吶喊。待至日高霧散,孔明令收船急回。二十隻船兩邊束草上,排滿箭枝。孔明令各船上軍士齊聲叫曰:「謝丞相箭!」比及曹軍寨內報知曹操時,這裡船輕水急,已放回二十餘里,追之不及。曹操懊悔不已。

卻說曹操平白折了十五六萬箭,心中氣悶。荀攸進計曰:「江東有周瑜、諸葛亮二人用計,急切難破。可差人去東吳詐降,為姦細內應,以通消息,方可圖也。」操曰:「此言正合吾意。汝料軍中誰可行此計?」攸曰:「蔡瑁被誅,蔡氏宗族,皆在軍中。瑁之族弟蔡中、蔡和現為副將。丞相可以恩結之,差往詐降東吳,必不見疑。」操從之,當夜密喚二人入帳,囑咐曰:「汝二人可引些少軍士,去東吳詐降。但有動靜,使人密報,事成之後,重加封賞。休懷二心!」二人曰:「吾等妻子俱在荊州,安敢懷二心?丞相勿疑。某二人必取周瑜、諸葛亮之首,獻於麾下。」操厚賞之。次日,二人帶五百軍士,駕船數只,順風望著南岸來。

時也陰陽既亂,昧爽不分。訝長空之一色,忽大霧之四屯。雖輿薪而莫睹,惟金鼓之可聞。初若溟濛,纔隱南山之豹;漸而充塞,欲迷北海之鯤。然後上接高天,下垂厚地。渺乎蒼茫,浩乎無際。鯨鯢出水而騰波,蛟龍潛淵而吐氣。又如梅霖收溽,春陰釀寒,溟溟漠漠,浩浩漫漫。東失柴桑之岸,南無夏口之山。戰船千艘,俱沉淪於岩壑;漁舟一葉,驚出沒于波瀾。甚則穹昊無光,朝陽失色,返白晝為昏黃,變丹山為水碧。雖大禹之智,不能測其淺深;離婁之明,焉能辨乎咫尺?

卻說魯肅私自撥輕快船二十隻,各船三十餘人,並布幔、束草等物,盡皆齊備,候孔明調用。第一日卻不見孔明動靜,第二日亦只不動。至第三日四更時分,孔明密請魯肅到船中。肅問曰:「公召我來何意?」孔明曰:「特請子敬同往取箭。」肅曰:「何處去取?」孔明曰:「子敬休問,前去便見。」遂命將二十隻船,用長索相連,徑望北岸進發。是夜大霧漫天,長江之中,霧氣更甚,對面不相見。孔明促舟前進,果然是好大霧!前人有篇《大霧垂江賦》曰:大哉長江!西接岷、峨,南控三吳,北帶九河。匯百川而入海,歷萬古以揚波。至若龍伯、海若,江妃、水母,長鯨千丈,天蜈九首,鬼怪異類,咸集而有。蓋夫鬼神之所憑依,英雄之所戰守也。

周瑜欲斷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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