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回 荊州城公子三求計 博望坡軍師初用兵

且說李典見勢頭不好,急奔回博望城時,火光中一軍攔住。當先大將,乃關雲長也。李典縱馬混戰,奪路而走。于禁見糧草車輛,都被火燒,便投小路奔逃去了。夏侯蘭、韓浩來救糧草,正遇張飛。戰不數合,張飛一槍刺夏侯蘭於馬下。韓浩奪路走脫。直殺到天明,卻纔收軍。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後人有詩曰:

君之適子,所以奉宗廟社稷之粢盛,朝夕視君膳者也。故適子不可以出外,不出外則得立,出外則不得立。然劉琦之求計於孔明者,非求立也,求生而已。不求立而求生,則宜在外,不直在內。若知其不得立而猶勉強以求立,勢不至如潘崇之教商臣不止,是豈仁人之所忍為哉!

卻說孔明收軍。關、張二人相謂曰:「孔明真英傑也!」行不數里,見糜竺、糜芳引軍簇擁著一輛小車,車中端坐一人,乃孔明也。關、張下馬,拜伏於車前。須臾,玄德、趙雲、劉封、關平等皆至,收聚眾軍,把所獲糧草輜重,分賞將士,班師回新野。新野百姓望塵遮道而拜曰:「吾屬生全,皆使君得賢人之力也!」孔明回至縣中,謂玄德曰:「夏侯惇雖敗去,曹操必自引大軍來。」玄德曰:「似此如之奈何?」孔明曰:「亮有一計,可敵曹軍。」正是:

文有餘波在後者,前有玄德三顧草廬一段奇文,後便有劉琦三求諸葛一段小文是也;文有作波在前者,將有孔明為玄德用兵一段奇文,卻先有孔明為劉琦畫策一段小文是也。謀人國不可輕,故三顧始出;謀人家亦不可輕,故三請後言。謀國事不可不密,故屏人促坐;謀家事尤不可不密,故登樓去梯。劉琦方懼禍,孔明又懼其漏言之禍;孔明未授計,玄德先授以求計之計。玄德、孔明其真天下有心人也。

博望相持用火攻,指揮如意笑談中。

直須驚破曹公膽,初出茅廬第一功。

未知其計若何,且看下回分解。

破敵未堪息戰馬,避兵又必賴良謀。

或疑申生在內而死,扶蘇在外而亦死,似孔明之教劉琦者,猶非萬全之策也。予曰:不然。劉表之與始皇,則有間矣。始皇殘暴人也,殘暴素著,故李斯得假其威以殺扶蘇於外;劉表柔懦人也,柔懦素著,則蔡瑁不得矯其旨以殺劉琦於外。勢有相反,故事有不同,不可以一類論耳。

前徐庶在玄德面前誇獎孔明,是正筆、緊筆;今在曹操面前誇獎孔明,是旁筆、閑筆。然無旁筆、閑筆,則不見正筆、緊筆之妙。不但孔明一邊愈加渲染,又使徐庶一邊亦不冷落,真敘事妙品。

卻說玄德自得孔明,以師禮待之。關、張二人不悅,曰:「孔明年幼,有甚才學?兄長待之太過!又未見他真實效驗!」玄德曰:「吾得孔明,猶魚之得水也。兩弟勿復多言。」關、張見說,不言而退。一日,有人送氂牛尾至。玄德取尾親自結帽。孔明入見,正色曰:「明公無復有遠志,但事此而已耶?」玄德投帽於地而謝曰:「吾聊假此以忘憂耳。」孔明曰:「明公自度比曹操若何?」玄德曰:「不如也。」孔明曰:「明公之眾,不過數千人,萬一曹兵至,何以迎之?」玄德曰:「吾正愁此事,未得良策。」孔明曰:「可速招募民兵,亮自教之,可以待敵。」玄德遂招新野之民,得三千人。孔明朝夕教演陣法。忽報曹操差夏侯惇引兵十萬,殺奔新野來了。張飛聞知,謂雲長曰:「可著孔明前去迎敵便了。」正說之間,玄德召二人入,謂曰:「夏侯惇引兵到來,如何迎敵?」張飛曰:「哥哥何不使『水』去?」玄德曰:「智賴孔明,勇須二弟,何可推調?」關、張出,玄德請孔明商議。孔明曰:「但恐關、張二人不肯聽吾號令。主公若欲亮行兵,乞假劍印。」玄德便以劍印付孔明,孔明遂聚集眾將聽令。張飛謂雲長曰:「且聽令去,看他如何調度。」孔明令曰:「博望之左有山,名曰豫山;右有林,名曰安林:可以埋伏軍馬。雲長可引一千軍往豫山埋伏,等彼軍至,放過休敵,其輜重糧草,必在後面,但看南面火起,可縱兵出擊,就焚其糧草。翼德可引一千軍去安林背後山谷中埋伏,只看南面火起,便可出,向博望城舊屯糧草處縱火燒之。關平、劉封可引五百軍,預備引火之物,於博望坡後兩邊等候,至初更兵到,便可放火矣。」又命於樊城取回趙雲,令為前部,不要贏,只要輸。「主公自引一軍為後援。各須依計而行,勿使有失。」雲長曰:「我等皆出迎敵,未審軍師卻作何事?」孔明曰:「我只坐守縣城。」張飛大笑曰:「我們都去廝殺,你卻在家裡坐地,好自在!」孔明曰:「劍印在此,違令者斬!」玄德曰:「豈不聞『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二弟不可違令。」張飛冷笑而去。雲長曰:「我們且看他的計應也不應,那時卻來問他未遲。」二人去了。眾將皆未知孔明韜略,今雖聽令,卻都疑惑不定。孔明謂玄德曰:「主公今日可便引兵就博望山下屯住。來日黃昏,敵軍必到,主公便棄營而走,但見火起,即回軍掩殺。亮與糜竺、糜芳引五百軍守縣。命孫干、簡雍準備慶喜筵席,安排『功勞簿』伺候。」派撥已畢,玄德亦疑惑不定。卻說夏侯惇與于禁等引兵至博望,分一半精兵作前隊,其餘盡護糧車而行。時當秋月,商飆徐起。人馬趲行之間,望見前面塵頭忽起。惇便將人馬擺開,問嚮導官曰:「此間是何處?」答曰:「前面便是博望城,後面是羅川口。」惇令于禁、李典押住陣腳,親自出馬陣前。遙望軍馬來到,惇忽然大笑。眾問:「將軍為何而笑?」惇曰:「吾笑徐元直在丞相面前,誇諸葛亮為天人。今觀其用兵,乃以此等軍馬為前部,與吾對敵,正如驅犬羊與虎豹斗耳!吾於丞相前誇口。要活捉劉備、諸葛亮,今必應吾言矣。」遂自縱馬向前。趙雲出馬,惇罵曰:「汝等隨劉備,如孤魂隨鬼矣!」雲大怒,縱馬來戰。兩馬相交,不數合,雲詐敗而走。夏侯惇從後追趕。雲約走十餘里,回馬又戰。不數合又走。韓浩拍馬向前諫曰:「趙雲誘敵,恐有埋伏。」惇曰:「敵軍如此,雖十面埋伏,吾何懼哉!」遂不聽浩言,直趕至博望坡。一聲炮響,玄德自引軍沖將過來,接應交戰。夏侯惇笑謂韓浩曰:「此即埋伏之兵也!吾今晚不到新野,誓不罷兵!」乃催軍前進,玄德、趙雲退後便走。時天色已晚,濃雲密布,又無月色,晝風既起,夜風愈大。夏侯惇只顧催軍趕殺。于禁、李典趕到窄狹處,兩邊都是蘆葦。典謂禁曰:「欺敵者必敗。南道路狹,山川相逼。樹木叢雜,倘彼用火攻奈何?」禁曰:「君言是也。吾當往前為都督言之;君可止住後軍。」李典便勒回馬,大叫:「後軍慢行!」人馬走發,那裡攔當得住?于禁驟馬大叫:「前軍都督且住!」夏侯惇正走之間,見於禁從後軍奔來,便問何故。禁曰:「南道路狹,山川相逼,樹木叢雜,可防火攻。」夏侯惇猛省,即回馬令軍馬勿進。言未已,只聽背後喊聲震起,早望見一派火光燒著,隨後兩邊蘆葦亦著。一霎時四面八方,盡皆是火;又值風大,火勢愈猛。曹家人馬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趙雲回軍趕殺,夏侯惇冒煙突火而走。

孔明初出茅廬,第一次用計便是火攻。夫兵猶火也,用兵如用火,用火亦如用兵。兵不足而以火濟之,是以火濟火也。乃玄德之言曰:「我得孔明,如魚得水。」翼德亦曰:「何不使水去?」然則以孔明而用火,是猶以水濟火矣。以火濟火,而火之威烈;以水濟火,而火之用神。

劉表因見黃祖被殺,故欲玄德助我以防孫權;孔明欲留孫權為援,故勸玄德舍權而當曹操:此為後文伏線也。甘寧借江夏為避仇之地,而劉琦復借江夏為避患之地;乃孔明為劉琦謀今日安身之所,而早為玄德謀兵敗借援之所:此亦為後文伏線也。不但此也,晉之代魏,尚隔數十回,而司馬氏之家世,早詳敘於曹操未攻博望之先。正如五月《姤》卦,方當五陽強盛之時,而一陰已伏於下。若必前人去然後有後人,前事畢然後有後事,不獨古今無此不相貫之事,亦豈有此不相貫之文乎?

夏侯惇收拾殘軍,自回許昌。

蘇飛在檻車內,密使人告甘寧求救。寧曰:「飛即不言,吾豈忘之?」大軍既至吳會,權命將蘇飛裊首,與黃祖首級一同祭獻。甘寧乃入見權,頓首哭告曰:「某向日若不得蘇飛,則骨填溝壑矣,安能效命將軍麾下哉?今飛罪當誅,某念其昔日之恩,情願納還官爵,以贖飛罪。」權曰:「彼既有恩於君,吾為君赦之。但彼若逃去奈何?」寧曰:「飛得免誅戮,感恩無地,豈肯走乎!若飛去,寧願將首級獻於階下。」權乃赦蘇飛,止將黃祖首級祭獻。祭畢設宴,大會文武慶功。正飲酒間,忽見座上一人大哭而起,拔劍在手,直取甘寧。寧忙舉坐椅以迎之。權驚視其人,乃凌統也,因甘寧在江夏時,射死他父親凌操,今日相見,故欲報 仇。權連忙勸住,謂統曰:「興霸射死卿父,彼時各為其主,不容不儘力。今既為一家人,豈可復理舊 仇?萬事皆看吾面。」凌統叩頭大哭曰:「不共戴天之 仇,豈容不報!」權與眾官再三勸之,凌統只是怒目而視甘寧。權即日命甘寧領兵五千、戰船一百隻,往夏口鎮守,以避凌統。寧拜謝,領兵自往夏口去了。權又加封凌統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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