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八回 定三分隆中決策 戰長江孫氏報仇

卻說玄德訪孔明兩次不遇,欲再往訪之。關公曰:「兄長兩次親往拜謁,其禮太過矣。想諸葛亮有虛名而無實學,故避而不敢見。兄何惑於斯人之甚也!」玄德曰:「不然,昔齊桓公欲見東郭野人,五反而方得一面。況吾欲見大賢耶?」張飛曰:「哥哥差矣。量此村夫,何足為大賢?今番不須哥哥去,他如不來,我只用一條麻繩縛將來!」玄德叱曰:「汝豈不聞周文王謁姜子牙之事乎?文王且如此敬賢,汝何太無禮!今番汝休去,我自與雲長去。」飛曰:「既兩位哥哥都去,小弟如何落後?」玄德曰:「汝若同往,不可失禮。」飛應諾。

細作探知,報至江夏。黃祖急聚眾商議,令蘇飛為大將,陳就、鄧龍為先鋒,盡起江夏之兵迎敵。陳就、鄧龍各引一隊艨艟截住沔口,艨艟上各設強弓硬弩千餘張,將大索系定艨艟於水面上。東吳兵至,艨艟上鼓響,弓弩齊發,兵不敢進,約退數里水面。甘寧謂董襲曰:「事已至此,不得不進。」乃選小船百餘只,每船用精兵五十人,二十人撐船,三十人各披衣甲,手執鋼刀。不避矢石,直至艨艟傍邊,砍斷大索,艨艟遂橫。甘寧飛上艨艟,將鄧龍砍死。陳就棄船而走。呂蒙見了,跳下小船,自舉櫓棹,直入船隊,放火燒船。陳就急待上岸,呂蒙捨命趕到跟前,當胸一刀砍翻。比及蘇飛引軍於岸上接應時,東吳諸將一齊上岸,勢不可當。祖軍大敗。蘇飛落荒而走,正遇東吳大將潘璋,兩馬相交,戰不數合,被璋生擒過去,徑至船中來見孫權。權命左右以檻車囚之,待活捉黃祖,一併誅戮。催動三軍,不分晝夜,攻打夏口。正是:

才節雙全世所無,奸回一旦受摧鋤。

庸臣從賊忠臣死,不及東吳女丈夫。

於是三人乘馬引從者往隆中。離草廬半里之外,玄德便下馬步行,正遇諸葛均。玄德忙施禮,問曰:「令兄在庄否?」均曰:「昨暮方歸。將軍今日可與相見。」言罷,飄然自去。玄德曰:「今番僥倖,得見先生矣!」張飛曰:「此人無禮!便引我等到庄也不妨,何故竟自去了!」玄德曰:「彼各有事,豈可相強?」三人來到庄前叩門,童子開門出問。玄德曰:「有勞仙童轉報,劉備專來拜見先生。」童子曰:「今日先生雖在家,但今在草堂上晝寢未醒。」玄德曰:「既如此,且休通報。」吩咐關、張二人,只在門首等著。玄德徐步而入,見先生仰卧於草堂幾席之上。玄德拱立階下。半晌,先生未醒。關、張在外立久,不見動靜,入見玄德猶然侍立。張飛大怒,謂雲長曰:「這先生如何傲慢!見我哥哥侍立階下,他竟高卧,推睡不起!等我去屋後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雲長再三勸住。玄德仍命二人出門外等候。望堂上時,見先生翻身將起,忽又朝里壁睡著。童子欲報。玄德曰:「且勿驚動。」又立了一個時辰,孔明纔醒,口吟詩曰: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孔明吟罷,翻身問童子曰:「有俗客來否?」童子曰:「劉皇叔在此立候多時。」孔明乃起身曰:「何不早報!尚容更衣。」遂轉入後堂。又半晌,方整衣冠出迎。玄德見孔明身長八尺,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概。玄德下拜曰:「漢室末冑、涿郡愚夫,久聞先生大名,如雷貫耳。昨兩次晉謁,不得一見;已書賤名於文幾,未審得入覽否?」孔明曰:「南陽野人,疏懶性成,屢蒙將軍枉臨,不勝愧赧。」二人敘禮畢,分賓主而坐。童子獻茶。茶罷,孔明曰:「昨觀書意,足見將軍憂民憂國之心。但恨亮年幼才疏,有誤下問。」玄德曰:「司馬德操之言,徐元直之語,豈虛談哉?望先生不棄鄙賤,曲賜教誨。」孔明曰:「德操、元直,世之高士。亮乃一耕夫耳,安敢談天下事?二公謬舉矣。將軍奈何舍美玉而求頑石乎?」玄德曰:「大丈夫抱經世奇才,豈可空老於林泉之下?願先生以天下蒼生為念,開備愚魯而賜教。」孔明笑曰:「願聞將軍之志。」玄德屏人促席而告曰:「漢室傾頹,奸臣竊命,備不量力,欲伸大義於天下;而智術淺短,迄無所就。惟先生開其愚而拯其厄,實為萬幸。」孔明曰:「自董卓造逆以來,天下豪傑並起。曹操勢不及袁紹,而竟能克紹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此可用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地,非其主不能守,是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國,高祖因之以成帝業。今劉璋暗弱,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冑,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岩阻,西和諸戎,南撫彝、越,外結孫權,內修政理,待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兵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以出秦川,百姓有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大業可成,漢室可興矣。此亮所以為將軍謀者也,惟將軍圖之。」言罷,命童子取出畫一軸,掛於中堂,指謂玄德曰:「此西川五十四州之圖也。將軍欲成霸業,北讓曹操占天時,南讓孫權佔地利,將軍可占人和。先取荊州為家,後即取西川建基業,以成鼎足之勢,然後可圖中原也。」玄德聞言,避席拱手謝曰:「先生之言,頓開茅塞,使備如撥雲霧而睹青天。但荊州劉表、益州劉璋,皆漢室宗親,備安忍奪之?」孔明曰:「亮夜觀天象,劉表不久人世;劉璋非立業之主,久後必歸將軍。」玄德聞言,頓首拜謝。只這一席話,乃孔明未出茅廬,已知三分天下,真萬古之人不及也。後人有詩讚曰:

只因不用錦帆賊,至令沖開大索船。

唐徐世績起於盜賊之中,而甘寧亦起於盜賊之中;世績初號「無賴賊」,繼號「難當賊」,末號「佳賊」,而甘寧亦號「錦帆賊」。然世績阿附武后,而甘寧忠事孫權:則世績之佳不必佳,而甘寧之錦乃真錦也。

或曰:孔明不勸玄德取孫、曹之地,而勸玄德取二劉之地,將欲扶漢而反自剪其宗室,毋乃不可乎?予曰:不然。二劉之地,玄德不取,必為孫、曹所有。故爭荊州於孫權,何如受荊州於劉表,此玄德之失計於先也;取西川於劉璋,無異取西川於曹操,此孔明之預規其後也。不得以此為孔明病。

玄德等三人別了諸葛均,與孔明同歸新野。玄德待孔明如師,食則同桌,寢則同榻,終日共論天下之事,孔明曰:「曹操於冀州作玄武池以練水軍,必有侵江南之意。可密令人過江探聽虛實。」玄德從之,使人往江東探聽。卻說孫權自孫策死後,據住江東,承父兄基業,廣納賢士,開賓館於吳會,命顧雍、張紘延接四方賓客。連年以來,你我相薦。時有會稽闞澤字德潤、彭城嚴畯字曼才、沛縣薛綜字敬文、汝陽程秉字德樞、吳郡朱桓字休穆、陸績字公紀、吳人張溫字惠恕、會稽駱統字公緒、烏程吾粲字孔休:此數人皆至江東,孫權敬禮甚厚。又得良將數人,乃汝南呂蒙字子明、吳郡陸遜字伯言、琅琊徐盛字文向、東郡潘璋字文珪、廬江丁奉字承淵。文武諸人,共相輔佐,由此江東稱得人之盛。建安七年,曹操破袁紹,遣使往江東,命孫權遣子入朝隨駕。權猶豫未決。吳太夫人命周瑜、張昭等面議。張昭曰:「操欲令我遣子入朝,是牽制諸侯之法也。然若不令去,恐其興兵下江東,勢必危矣。」周瑜曰:「將軍承父兄余資,兼六郡之眾,兵精糧足,將士用命,有何逼迫而欲送質於人?質一入,不得不與曹氏連和;彼有命召,不得不往:如此則見制於人也。不如勿遣,徐觀其變,別以良策御之。」吳太夫人曰:「公瑾之言是也。」權遂從其言,謝使者,不遣子。自此曹操有下江南之意;但正值北方未寧,無暇南征。建安八年十一月,孫權引兵伐黃祖,戰於大江之中,祖軍敗績。權部將凌操,輕舟當先,殺入夏口,被黃祖部將甘寧一箭射死。凌操子凌統,時年方十五歲,奮力往奪父屍而歸。權見風色不利,收軍還東吳。

正敘孔明出草廬之後,讀者方欲拭目而觀孔明之事,乃忽然舍卻新野,夾敘東吳;不但為孫權一邊不當冷落,亦將為孔明遊說東吳張本也。且其間文字亦有相連而及者:孔明為玄德畫策,便有周瑜為孫權畫策以配之;孫權為孫堅報 仇,便有徐氏為孫翊報仇以配之;又玄德得賢相,孫權亦得良將;孔明欲圖荊、益,甘寧亦請圖荊、益:凡如此類,皆天然成對,豈非妙文。

玄德拜請孔明曰:「備雖名微德薄,願先生不棄鄙賤,出山相助。備當拱聽明誨。」孔明曰:「亮久樂耕鋤,懶於應世,不能奉命。」玄德泣曰:「先生不出,如蒼生何!」言畢,淚沾袍袖,衣襟盡濕。孔明見其意甚誠,乃曰:「將軍既不相棄,願效犬馬之勞。」玄德大喜,遂命關、張入,拜獻金帛禮物。孔明固辭不受。玄德曰:「此非聘大賢之禮,但表劉備寸心耳。」孔明方受。於是玄德等在庄中共宿一宵。次日,諸葛均回,孔明囑付曰:「吾受劉皇叔三顧之恩,不容不出。汝可躬耕於此,勿得荒蕪田畝。待我功成之日,即當歸隱。」後人有詩嘆曰:

玄德第三番訪孔明,已無阻隔。然使一去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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