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回 蔡夫人隔屏聽密語 劉皇叔躍馬過檀溪

曹公屈指從頭數,天下英雄獨使君。

髀肉復生猶感嘆,爭教寰字不三分?

此回以雀始,以馬終。有曹操得雀,卻遠引舜母夢雀;有舜母夢雀,卻便有禪母夢斗。又因銅雀生出金鳳,又因金鳳生出玉龍。前有鳳與龍,後有鶴與馬。將有的盧之躍,先有白鶴之鳴。至於張武喪馬、趙雲奪馬、劉備送馬、劉表還馬、蒯越相馬、伊籍諫馬,種種波瀾,無不層折入妙,此文中佳境。

袁紹昵後妻,劉表亦昵後妻;袁紹愛幼子,劉表亦愛幼子;袁紹優柔不斷,劉表亦優柔不斷;二人性情何其相似至於如此之甚也!一則以家世自矜,大而無當;一則以虛名自愛,文而無用:雖冑美三公,名高八俊,亦何益哉!然劉表亦有過於袁紹者:紹以逢紀之譖而殺田豐,表不以蔡瑁之譖而殺玄德;畢竟聲望中人,猶較勝於閥閱中人。

老去花殘春日暮,宦遊偶至檀溪路。

停驂遙望獨徘徊,眼前零落飄紅絮。

暗想咸陽火德衰,龍爭虎鬥交相持。

襄陽會上王孫飲,坐中玄德身將危。

逃生獨出西門道,背後追兵復將到。

一川煙水是檀溪,急叱征騎往前跳。

馬蹄踏碎青玻璃,天風響處金鞭揮。

耳畔但聞千騎走,波中忽見雙龍飛。

西川獨霸真英主,坐下龍駒兩相遇。

檀溪溪水自東流,龍駒英主今何處?

臨流三嘆心欲酸,斜陽寂寂照空山。

三分鼎足渾如夢,蹤跡空留在世間。

曹操攻冀州之時,備不勤表襲許都;至操擊烏桓之時,備乃勤表襲許都:其故何也?從冀州回救許都也近,近則不可襲;從烏桓回救許都也遠,遠則可襲:勢不同也。且有不救袁譚以示怯於前,操必輕表而不設備;乘其不備而襲之,此所謂始如處女,後若脫兔,真兵家之妙算也。劉表不用備言,失此機會,可勝嘆哉!

光武過滹沱之馬,安行水上;昭烈過檀溪之馬,幾陷水中。李世民過澗之馬,卻有三跪;劉玄德過溪之馬,只是一躍。金太祖混同江之馬,按轡而行;劉先主檀溪之馬,超越而過。宋高宗渡江之馬,死馬當活馬騎;漢昭烈過溪之馬,劣馬作神馬用。讀書至此,真千古奇觀。

未知蔡瑁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范增欲殺沛公,而項羽不忍;蔡瑁欲殺玄德,而劉表不忍。然鴻門之宴,項羽在,故范增不能為政;襄陽之宴,劉表不在,則蔡瑁為政:由此言之,襄陽一會,其更險於鴻門哉!

天下怕老婆之人,未有不緣於愛老婆者也。愛極生怕,怕則不敢,愛則不忍。不忍與不敢之心合,而於是妻之旨不可違,妻之鋒不可犯,而妻黨之權遂牢固而不可破矣。雖然,今天下豈少劉景升哉!笑景升者復為景升,吾正恐景升笑人耳。

蔡夫人從屏風後竊聽,大是怕人,玄德襄陽赴會,幾乎喪命,皆此一聽所致。不獨景升害怕,玄德亦當害怕;不獨玄德害怕,即讀者至此亦為之寒心咋舌也。今日懼內之家,多有此風。凡賓客至堂中敘話者,切宜仔細,不可妄言,恐驚動屏風後竊聽之人,不是耍處。

卻說劉表聞玄德語,口雖不言,心懷不足,別了玄德,退入內宅。蔡夫人曰:「適間我於屏後聽得玄德之言,甚輕覷人,足見其有吞併荊州之意。今若不除,必為後患。」表不答,但搖頭而已。蔡氏乃密召蔡瑁入,商議此事。瑁曰:「請先就館舍殺之,然後告知主公。」蔡氏然其言。瑁出,便連夜點軍。卻說玄德在館舍中秉燭而坐,三更之後,方欲就寢,忽一人叩門而入,視之乃伊籍也。原來伊籍探知蔡瑁欲害玄德,特夤夜來報。當下伊籍將蔡瑁之謀,報知玄德,催促玄德速速起身。玄德曰:「未辭景升,如何便去?」籍曰:「公若辭,必遭蔡瑁之害矣。」玄德乃謝別伊籍,急喚從者,一齊上馬,不待天明,星夜奔回新野。比及蔡瑁領軍到館舍時,玄德已去遠矣。瑁悔恨無及,乃寫詩一首於壁間,徑入見表曰:「劉備有反叛之意,題反詩於壁上,不辭而去矣。」表不信,親詣館舍觀之,果有詩四句。詩曰:數年徒守困,空對舊山川。龍豈池中物,乘雷欲上天!劉表見詩大怒,拔劍言曰:「誓殺此無義之徒!」行數步,猛省曰:「吾與玄德相處許多時,不曾見他作詩。此必外人離間之計也。」遂回步入館舍,用劍尖削去此詩,棄劍上馬。蔡瑁請曰:「軍士已點齊,可就往新野擒劉備。」表曰:「未可造次,容徐圖之。」蔡瑁見表持疑不決,乃暗與蔡夫人商議,即日大會眾官於襄陽,就彼處謀之。次日,瑁稟表曰:「近年豐熟,合聚眾官於襄陽,以示撫勸之意。請主公一行。」表曰:「吾近日氣疾作,實不能行。可令二子為主待客。」瑁曰:「公子年幼,恐失於禮節。」表曰:「可往新野請玄德待客。」瑁暗喜正中其計,便差人請玄德赴襄陽。

蔡瑁出郭迎接,意甚謙謹。隨後劉琦、劉琮二子,引一班文武官僚出迎。玄德見二公子俱在,並不疑忌。是日請玄德於館舍暫歇。趙雲引三百軍圍繞保護。雲披甲掛劍,行坐不離左右。劉琦告玄德曰:「父親氣疾作,不能行動,特請叔父待客,撫勸各處守收之官。」玄德曰:「吾本不敢當此,既有兄命,不敢不從。」次日,人報九郡四十二州官員俱已到齊。蔡瑁預請蒯越計議曰:「劉備世之梟雄,久留於此,後必為害,可就今日除之。」越曰:「恐失士民之望。」瑁曰:「吾已密領劉荊州言語在此。」越曰:「既如此,可預作準備。」瑁曰:「東門峴山大路,已使吾弟蔡和引軍把守;南門外已使蔡中守把;北門外已使蔡勛守把。只有西門不必守把,前有檀溪阻隔,雖有數萬之眾,不易過也。」越曰:「吾見趙雲行坐不離玄德,恐難下手。」瑁曰:「吾伏五百軍在城內準備。」越曰:「可使文聘、王威二人另設一席於外廳,以待武將。先請住趙雲,然後可行事。」瑁從其言。當日殺牛宰馬,大張筵席。玄德乘的盧馬至州衙,命牽入後園拴系。眾官皆至堂中。玄德主席,二公子兩邊分坐,其餘各依次而坐。趙雲帶劍立於玄德之側。文聘、王威入請趙雲赴席。雲推辭不去,玄德令雲就席,雲勉強應命而出。蔡瑁在外收拾得鐵桶相似,將玄德帶來三百軍,都遣歸館舍,只待半酣號起下手。酒至三巡,伊籍起把盞,至玄德前,以目視玄德,低聲謂曰:「請更衣。」玄德會意,即起如廁。伊籍把盞畢,疾入後園,接著玄德,附耳報曰:「蔡瑁設計害君,城外東、南、北三處,皆有軍馬守把,惟西門可走,公宜速逃!」玄德大驚,急解的盧馬,開後園門牽出,飛身上馬,不顧從者,匹馬望西門而走。門吏問之,玄德不答,加鞭而出。門吏當之不住,飛報蔡瑁。瑁即上馬,引五百軍隨後追趕。卻說玄德撞出西門,行無數里,前有大溪攔住去路。那檀溪闊數丈,水通湘江,其波甚緊。玄德到溪邊,見不可渡,勒馬再回。遙望城西,塵頭大起,追兵將至。玄德曰:「今番死矣!」遂回馬到溪邊。回頭看時,追兵近矣,玄德著慌,縱馬下溪。行不數步,馬前蹄忽陷,浸濕衣袍。玄德乃加鞭大呼曰:「的盧,的盧!今日妨吾!」言畢,那馬忽從水中涌身而起,一躍三丈,飛上西岸。玄德如從雲霧中起。後來蘇學士有古風一篇,單詠躍馬檀溪事。詩曰:

卻說玄德奔回新野,自知失言取禍,未對眾人言之。忽使者至,請赴襄陽。孫干曰:「昨見主公匆匆而回,意甚不樂,愚意度之,在荊州必有事故。今忽請赴會,不可輕往。」玄德方將前項事訴與諸人。雲長曰:「兄自疑心語失。劉荊州並無嗔責之意。外人之言,未可輕信。襄陽離此不遠,若不去,則荊州反生疑矣。」玄德曰:「雲長之言是也。」張飛曰:「筵無好筵,會無好會,不如不去。」趙雲曰:「某將馬步軍三百人同往,可保主公無事矣。」玄德曰:「如此甚好。」遂與趙雲即日赴襄陽。

玄德躍過溪西,顧望東岸,蔡瑁已引軍趕到溪邊,大叫:「使君何故逃席而去?」玄德曰:「吾與汝無 仇,何故欲相害?」瑁曰:「吾並無此心。使君休聽人言!」玄德見瑁手將拈弓取箭,乃急撥馬望西南而去。瑁謂左右曰:「是何神助也?」方欲收軍回城,只見西門內趙雲引三百軍趕來。正是:

卻說玄德自到荊州,劉表待之甚厚。一日,正相聚飲酒,忽報降將張武、陳孫在江夏擄掠人民,共謀造反。表驚曰:「二賊又反,為禍不小!」玄德曰:「不須兄長憂慮,備親往討之。」表大喜,即點三萬軍與玄德前去。玄德領命即行,不一日來到江夏。張武、陳孫引兵來迎。玄德與關、張、趙雲出馬在門旗下,望見張武所騎之馬,極其雄駿。玄德曰:「此必千里馬也。」言未畢,趙雲挺槍而出,徑沖彼陣。張武縱馬來迎,不三合,被趙雲一槍刺落馬下,隨手扯住轡頭,牽馬回陣。陳孫見了,隨趕來奪。張飛大喝一聲,挺矛直出,將陳孫刺死。眾皆潰散。玄德招安餘黨,平復江夏諸縣,班師而回。表出郭迎接入城,設宴慶功。酒至半酣,表曰:「吾弟如此雄才,荊州有倚賴也。但憂南越不時來寇,張魯、孫權皆足慮也。」玄德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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