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回 奪冀州袁尚爭鋒 決漳河許攸獻計

卻說袁尚出滏水界口,東至陽平,屯軍陽平亭,離冀州十七里,一邊靠著滏水。尚令軍士堆積柴薪乾草,至夜焚燒為號。遣主簿李孚扮作曹軍都督,直至城下,大叫:「開門!」審配認得是李孚聲音,放入城中,說:「袁尚已陳兵在陽平亭,等候接應,若城中兵出,亦舉火為號。」配教城中堆草放火,以通音信。孚曰:「城中無糧,可發老弱殘兵並婦人出降;彼必不為備,我即以兵繼百姓之後出攻之。」配從其論。次日,城上豎起白旗,上寫「冀州百姓投降。」操曰:「此是城中無糧,教老弱百姓出降,後必有兵出也。」操教張遼、徐晃各引三千軍來,伏於兩邊。操自乘馬、張麾蓋至城下,果見城門開處,百姓扶老攜幼,手持白旛而出。百姓纔出盡,城中兵突出。操教將紅旗一招,張遼、徐晃兩路兵齊出亂殺,城中兵只得復回。操自飛馬趕來,到弔橋邊,城中弩箭如雨,射中操盔,險透其頂。眾將急救回陣。操更衣換馬,引眾將來攻尚寨。尚自迎敵。時各路軍馬一齊殺至,兩軍混戰,袁尚大敗。尚引敗兵退往西山下寨,令人催取馬延、張顗軍來。不知曹操已使呂曠、呂翔去招安二將;二將隨二呂來降,操亦封為列侯。即日進兵攻打西山,先使二呂、馬延、張顗截斷袁尚糧道。尚情知西山守不住,夜走隘口,安營未定,四下火光並起,伏兵齊出,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尚軍大潰,退走五十里。勢窮力極,只得遣豫州刺史陰夔至操營請降。操佯許之,卻連夜使張遼、徐晃去劫寨,尚盡棄印綬、節鉞、衣甲、輜重,望中山而逃。

甚矣,朋黨之為禍烈也!以袁氏觀之,初則眾謀士立黨,後則兩公子亦立黨。初則田豐、沮授為一黨,審配、郭圖為一黨;後則郭圖與審配又因譚、尚而分為二黨,於是逢紀黨審配,辛評又黨郭圖。甚至審配之侄,背其叔而黨其友,辛評之弟,背其兄而黨其 仇。然則謂袁氏之亡,亡於朋黨可也。

累世公卿立大名,少年意氣自縱橫。

空招俊傑三千客,漫有英雄百萬兵。

羊質虎皮功不就,鳳毛雞膽事難成。

更憐一種傷心處,家難徒延兩弟兄。

君子觀於袁氏之亂,而信古來圖大事者,未有兄弟不協而能有濟者也。桃園兄弟,以異姓而如骨肉,固無論已;他如權之據吳,則有「汝不如我,我不如汝」之兄;操之開魏,則有「寧可無洪,不可無公」之弟:同心同德,是以能成帝業。彼袁氏者,紹與術既相左於前,譚與尚復相爭於後,各自矛盾,以貽敵人之利,豈不重可惜哉!

陳琳之檄,罵曹嵩,又罵曹騰,其罵也勝似殺矣。陶謙殺操之父,而操欲報仇;陳琳罵操之祖父,勝於殺操之祖父,而操不報仇,何也?曰:琳為袁紹而罵,則非琳罵之,而紹罵之也。紹為主而琳為從,不罪陳琳而歸罪於袁紹,猶之不罪張闓而歸罪於陶謙耳。雖然,使琳為曹操罵紹而為紹所獲,則紹必殺琳。紹不能為此度外之事,而操獨能為此度外之事,君子於此益識袁、曹之優劣矣。

四世公侯已成夢,一家骨肉又遭殃。

操回軍攻冀州。許攸獻計曰:「何不決漳河之水以淹之?」操然其計,先差軍於城外掘壕塹,周圍四十里。審配在城上見操軍在城外掘塹,卻掘得甚淺。配暗笑曰:「此欲決漳河之水以灌城耳。壕深可灌,如此之淺,有何用哉?」遂不為備。當夜曹操添十倍軍士,并力發掘。比及天明,廣深二丈,引漳水灌之,城中水深數尺;更兼糧絕,軍士皆餓死。辛毗在城外,用槍挑袁尚印綬衣服,招安城內之人。審配大怒,將辛毗家屬老小八十餘口,就於城上斬之,將頭擲下。辛毗號哭不已。審配之侄審榮,素與辛毗相厚,見辛毗家屬被害,心中懷忿,乃密寫獻門之書,拴於箭上,射下城來。軍士拾獻辛毗,毗將書獻操。操先下令:如入冀州,休得殺害袁氏一門老小;軍民降者免死。次日天明,審榮大開西門,放曹兵入。辛毗躍馬先入,軍將隨後,殺入冀州。審配在東南城樓上,見操軍已入城中,數騎下城死戰。正迎徐晃交馬,晃生擒審配,綁出城來。路逢辛毗,毗咬牙切齒,以鞭鞭配首曰:「賊殺才!今日死矣!」配大罵辛毗:「賊徒!引曹操破我冀州,我恨不殺汝也!」徐晃解配見操。操曰:「汝知獻門接我者乎?」配曰:「不知。」操曰:「此汝侄審榮所獻也。」配怒曰:「小兒不行,乃至於此!」操曰:「昨孤至城下,何城中弩箭之多耶?」配曰:「恨少!恨少!」操曰:「卿忠於袁氏,不容不如此。今肯降吾否?」配曰:「不降!不降!」辛毗哭拜於地曰:「家屬八十餘口,盡遭此賊殺害。願丞相戮之,以雪此恨!」配曰:「吾生為袁氏臣,死為袁氏鬼,不似汝輩讒諂阿諛之賊,可速斬我!」操教牽出。臨受刑,叱行刑者曰:「吾主在北,不可使我面南而死!」乃向北跪,引頸就刃。後人有詩嘆曰:

曹操決漳河以淹冀州,與決泗水以淹下邳,前後兩篇大約相類。然用水於南境不奇,用水於北境為奇;淹下邳之計出於曹操之謀士不奇,淹冀州之策即出於袁氏之舊臣為奇。且下邳之淹,止一水耳;若淹冀州,則先遏一水,通一水以運糧,然後決一水以破敵,是有三水矣。下邳之水,所以報濮陽之火,兩家各用其一耳;若淹冀州,則先有卻韓猛、燒烏巢之火於前,而乃有通白溝、決漳河之水於後,是一家兼用其兩矣。

卻說袁尚自斬史渙之後,自負其勇,不待袁譚等兵至,自引兵數萬出黎陽,與曹軍前隊相迎。張遼當先出馬,袁尚挺槍來戰,不三合,架隔遮攔不住,大敗而走。張遼乘勢掩殺,袁尚不能主張,急急引軍奔回冀州。袁紹聞袁尚敗回,又受了一驚,舊病複發,吐血數斗,昏倒在地。劉夫人慌救入卧內,病勢漸危。劉夫人急請審配、逢紀,直至袁紹榻前,商議後事。紹但以手指而不能言。劉夫人曰:「尚可繼後嗣否?」紹點頭。審配便就榻前寫了遺囑。紹翻身大叫一聲,又吐血斗余而死。後人有詩曰:

此回敘袁、曹相攻,各有三層轉變:袁尚始欲救譚,既而不救,終而復救;袁譚始欲降曹,既而合尚,終復降曹;曹操始攻冀州,既攻荊州,後復仍攻冀州。諸如此類,皆不測之極。

譚、尚聽知曹軍自退,遂相慶賀。袁熙、高幹各自辭去。袁譚與郭圖、辛評議曰:「我為長子,反不能承父業;尚乃繼母所生,反承大爵。心實不甘。」圖曰:「主公可勒兵城外,只做請顯甫、審配飲酒,伏刀斧手殺之,大事定矣。」譚從其言。適別駕王修自青州來,譚將此計告之。修曰:「兄弟者,左右手也。今與他人爭鬥,斷其右手,而曰我必勝,安可得乎?夫棄兄弟而不親,天下其誰親之?彼讒人離間骨肉,以求一朝之利,願塞耳勿聽也!」譚怒,叱退王修,使人去請袁尚。尚與審配商議,配曰:「此必郭圖之計也。主公若往,必遭奸計;不如乘勢攻之。」袁尚依言,便披掛上馬,引兵五萬出城。袁譚見袁尚引軍來,情知事泄,亦即披掛上馬,與尚交鋒。尚見譚大罵。譚亦罵曰:「汝葯死父親,篡奪爵位,今又來殺兄耶!」二人親自交鋒,袁譚大敗。尚親冒矢石,衝突掩殺。譚引敗軍奔平原,尚收兵還。袁譚與郭圖再議進兵,令岑璧為將,領兵前來。尚自引兵出冀州,兩陣對圓,旗鼓相望。璧出罵陣,尚欲自戰,大將呂曠拍馬舞刀,來戰岑璧。二將戰無數合,曠斬岑璧於馬下。譚兵又敗,再奔平原。審配勸尚進兵,追至平原。譚抵擋不住,退入平原,堅守不出。尚三面圍城攻打。譚與郭圖計議。圖曰:「今城中糧少,彼軍方銳,勢不相敵。愚意可遣人投降曹操,使操將兵攻冀州,尚必還救。將軍引兵夾擊之,尚可擒矣。若操擊破尚軍,我因而斂其軍實以拒操。操軍遠來,糧食不繼,必自退去;我可以仍據冀州,以圖進取也。」譚從其言,問曰:「何人可為使?」圖曰:「辛評之弟辛毗,字佐治,見為平原令。此人乃能言之士,可命為使。」譚即召辛毗,毗欣然而至。譚修書付毗,使三千軍送毗出境。毗星夜齎書往見曹操。

河北多名士,誰如審正南!

命因昏主喪,心與古人蔘。

忠直言無隱,廉能志不貪。

臨亡猶北面,降者盡羞慚。

時操屯軍西平伐劉表,表遣玄德引兵為前部以迎之。未及交鋒,辛毗到操寨。見操禮畢,操問其來意,毗具言袁譚相求之意,呈上書信。操看書畢,留辛毗於寨中,聚文武計議。程昱曰:「袁譚被袁尚攻擊太急,不得已而來降,不可准信。」呂虔、滿寵亦曰:「丞相既引兵至此,安可復舍表而助譚?」荀攸曰:「三公之言未善。以愚意度之:天下方有事,而劉表坐保江、漢之間,不敢展足,其無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據四州之地,帶甲數十萬,若二子和睦,共守成業,天下事未可知也。今乘其兄弟相攻,勢窮而投我;我提兵先除袁尚,後觀其變,並滅袁譚,天下定矣。此機會不可失也。」操大喜,便邀辛毗飲酒,謂之曰:「袁譚之降,真耶詐耶?袁尚之兵,果可必勝耶?」毗對曰:「明公勿問真與詐也,只論其勢可耳。袁氏連年喪敗,兵革疲於外,謀臣誅於內;兄弟讒隙,國分為二;加之饑饉並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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