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回 美髯公千里走單騎 漢壽侯五關斬六將

文有伏線之妙。滎陽城中之事,先於東嶺關前伏線,此即伏於一回之內者也。玉泉山頂之事,早於鎮國寺中伏線,此伏於數十回之前者也。其間一傳家信,一敘鄉情,閑閑冷冷,極沒要緊處卻是極要緊處。如此敘事,雖龍門復生,無以過之。

關公斬蔡陽在後回,而此回先有蔡陽欲趕關公一段文字;廖化歸關尚隔十數回,而此回先有廖化救二夫人一段文字:皆所謂隔年下種者也。至於關公,行色匆匆,途中所歷,忽然遇一少年,忽然遇一老人,忽然遇一強盜,忽然遇一和尚:點綴生波,殊不寂寞。天然有此妙事,助成此等妙文。若但過一關殺一將,五處關隘一味殺去,有何意趣?

自二十五回至此,皆為雲長立傳,而玄德、翼德兩邊,未免冷淡。乃於白馬之役,忽有翼德探囊取物一語,文中雖無翼德,而翼德之威靈如見。至於玄德行藏,或在袁紹一邊玫書,或在關公一邊接柬,或在龔都陣上口傳,或在孫干途中備述:處處提照出來,更不疏漏。真敘事妙品。

關公此行,其難有三。保二嫂車仗而行,必須緩轡相隨,非比獨行可以馳騁,雖有千里馬,無所用之,一難也。自許昌而出,關隘重重,非止一處兩處,可以僥倖而越,二難也。又所投之處乃曹操之 仇,守關將士防禦甚嚴,非比別處可以通融,三難也。有此三難,卒能脫然而去,雖邀天幸,實仗神威。總之,志不決,雖易者亦難;志既決,雖難者亦易耳。

掛印封金辭漢相,尋兄遙望遠途還。

馬騎赤兔行千里,刀偃青龍出五關。

忠義慨然沖宇宙,英雄從此震江山。

獨行斬將應無敵,今古留題翰墨間。

畢竟關公怎生脫身,且聽下文分解。

關公於馬上自嘆曰:「吾非欲沿途殺人,奈事不得已也。曹公知之,必以我為負恩之人矣。」正行間,忽見一騎自北而來,大叫:「雲長少住!」關公勒馬視之,乃孫干也。關公曰:「自汝南相別,一向消息若何?」干曰:「劉辟、龔都自將軍回兵之後,復奪了汝南,遣某往河北結好袁紹,請玄德同謀破曹之計。不想河北將士,各相妒忌。田豐尚囚獄中,沮授黜退不用,審配、郭圖各自爭權,袁紹多疑,主持不定。某與劉皇叔商議,先求脫身之計。今皇叔已往汝南會合劉辟去了。恐將軍不知,反到袁紹處,或為所害,特遣某於路迎接將來。幸於此得見!將軍可速往汝南,與皇叔相會。」關公教孫干拜見夫人。夫人問其動靜,孫干備說:「袁紹二次欲斬皇叔,今幸脫身往汝南去了。夫人可與雲長到此相會。」二夫人皆掩面垂淚。關公依言,不投河北去,徑取汝南來。正行之間,背後塵埃起處,一彪人馬趕來,當先夏侯惇大叫:「關某休走!」正是:

卻說曹操部下諸將中,自張遼而外,只有徐晃與雲長交厚,其餘亦皆敬服。獨蔡陽不服關公,故今日聞其去,欲往追之。操曰:「不忘故主,來去明白,真丈夫也。汝等皆當效之。」遂叱退蔡陽,不令去趕。程昱曰:「丞相待關某甚厚,今彼不辭而去,亂言片楮,冒瀆鈞威,其罪大矣。若縱之使歸袁紹,是與虎添翼也。不若追而殺之,以絕後患。」操曰:「吾昔已許之,豈可失信!彼各為其主,勿追也。」因謂張遼曰:「雲長封金掛印,財賄不以動其心,爵祿不以移其志,此等人吾深敬之。想他去此不遠,我一髮結識他做個人情。汝可先去請住他,待我與他送行,更以路費征袍贈之,使為後日記念。」張遼領命,單騎先往。曹操數十騎隨後而來。卻說雲長所騎赤兔馬,日行千里,本是趕不上;因欲護送車仗,不敢縱馬,按轡徐行。忽聽背後有人大叫:「雲長且慢行!」回頭視之,見張遼拍馬而至。關公教車仗從人,只管望大路緊行,自己勒住赤兔馬,按定青龍刀,問曰:「文遠莫非欲追我回乎?」遼曰:「非也。丞相知兄遠行,欲來相送,特先使我請住台駕,別無他意。」關公曰:「便是丞相鐵騎來,吾願決一死戰!」遂立馬於橋上望之。見曹操數十騎,飛奔前來,背後乃是許褚、徐晃、于禁、李典之輩。操見關公橫刀立馬於橋上,令諸將勒住馬匹,左右排開。關公見眾人手中皆無軍器,方始放心。操曰:「雲長行何太速?」關公於馬上欠身答曰:「關某前曾稟過丞相,今故主在河北,不由某不急去。累次造府,不得參見,故拜書告辭,封金掛印納還丞相。望丞相勿忘昔日之言。」操曰:「吾欲取信於天下,安肯有負前言。恐將軍途中乏用,特具路資相送。」一將便從馬上託過黃金一盤。關公曰:「累蒙恩賜,尚有餘資。留此黃金,以賞將士。」操曰:「特以少酬大功於萬一,何必推辭?」關公曰:「區區微勞,何足掛齒。」操笑曰:「雲長天下義士,恨吾福薄,不得相留。錦袍一領,略表寸心。」令一將下馬,雙手捧袍過來。雲長恐有他變,不敢下馬,用青龍刀尖挑錦袍披於身上,勒馬回頭稱謝曰:「蒙丞相賜袍,異日更得相會。」遂下橋望北而去。許褚曰:「此人無禮太甚,何不擒之?」操曰:「彼一人一騎,吾數十餘人,安得不疑?吾言既出,不可追也。」曹操自引眾將回城,於路嘆想雲長不已。不說曹操自回。且說關公來趕車仗。約行三十里,卻只不見。雲長心慌,縱馬四下尋之。忽見山頭一人,高叫:「關將軍且住!」雲長舉目視之,只見一少年,黃巾錦衣,持槍跨馬,馬項下懸著首級一顆,引百餘步卒,飛奔前來。公問曰:「汝何人也?」少年棄槍下馬,拜伏於地。雲長恐是詐,勒馬持刀問曰:「壯士願通姓名。」答曰:「吾本襄陽人,姓廖,名化,字元儉。因世亂流落江湖,聚眾五百餘人,劫掠為生。恰纔同伴杜遠下山巡哨,誤將兩夫人劫掠上山。吾問從者,知是大漢劉皇叔夫人,且聞將軍護送在此,吾即欲送下山來。杜遠出言不遜,被某殺之。今獻頭與將軍請罪。」關公曰:「二夫人何在?」化曰:「現在山中。」關公教急取下山。不移時,百餘人簇擁車仗前來。關公下馬停刀,叉手於車前問候曰:「二嫂受驚否?」二夫人曰:「若非廖將軍保全,已被杜遠所辱。」關公問左右曰:「廖化怎生救夫人?」左右曰:「杜遠劫上山去,就要與廖化各分一人為妻。廖化問起根由,好生拜敬,杜遠不從,已被廖化殺了。」關公聽言,乃拜謝廖化。廖化欲以部下人送關公,關公尋思:「此人終是黃巾餘黨,未可作伴。」乃謝卻之。廖化又拜送金帛,關公亦不受。廖化拜別,自引人伴投山谷中去了。雲長將曹操贈袍事,告知二嫂,催促車仗前行。至天晚,投一村莊安歇。莊主出迎,鬚髮皆白,問曰:「將軍姓甚名誰?」關公施禮曰:「吾乃劉玄德之弟關某也。」老人曰:「莫非斬顏良、文丑的關公否?」公曰:「便是。」老人大喜,便請入庄。關公曰:「車上還有二位夫人。」老人便喚妻女出迎。二夫人至草堂上,關公叉手立於二夫人之側。老人請公坐,公曰:「尊嫂在上,安敢就坐!」老人乃令妻女請二夫人入內室款待,自於草堂款待關公。關公問老人姓名。老人曰:「吾姓胡,名華。桓帝時曾為議郎,致仕歸鄉。今有小兒胡班,在榮陽太守王植部下為從事。將軍若從此處經過,某有一書寄與小兒。」關公允諾。次日早膳畢,請二嫂上車,取了胡華書信,相別而行,取路投洛陽來。

前至一關,名東嶺關。把關將姓孔,名秀,引五百軍兵在嶺上把守。當日關公押車仗上嶺,軍士報知孔秀,秀出關來迎。關公下馬,與孔秀施禮。秀曰:「將軍何往?」公曰:「某辭丞相,特往河北尋兄。」秀曰:「河北袁紹,正是丞相對頭。將軍此去,必有丞相文憑。」公曰:「因行期慌迫,不曾討得。」秀曰:「既無文憑,待我差人稟過丞相,方可放行。」關公曰:「待去稟時,須誤了我行程。」秀曰:「法度所拘,不得不如此。」關公曰:「汝不容我過關乎?」秀曰:「汝要過去,留下老小為質。」關公大怒,舉刀就殺孔秀。秀退入關去,鳴鼓聚軍,披掛上馬,殺下關來,大喝曰:「汝敢過去么?」關公約退車仗,縱馬提刀,竟不打話,直取孔秀,秀挺槍來迎。兩馬相交,只一合,鋼刀起處,孔秀屍橫馬下。眾軍便走。關公曰:「軍士休走。吾殺孔秀,不得已也,與汝等無干。借汝眾軍之口,傳語曹丞相,言孔秀欲害我,我故殺之。」眾軍俱拜於馬前。關公即請二夫人車仗出關,望洛陽進發。早有軍士報知洛陽太守韓福。韓福急聚眾將商議。牙將孟坦曰:「既無丞相文憑,即系私行。若不阻擋,必有罪責。」韓福曰:「關公勇猛,顏良、文丑俱為所殺。今不可力敵,只須設計擒之。」孟坦曰:「吾有一計:先將鹿角攔定關口,待他到時,小將引兵和他交鋒,佯敗誘他來追。公可用暗箭射之。若關某墜馬,即擒解許都,必得重賞。」商議停當,人報關公車仗已到。韓福彎弓插箭,引一千人馬擺列關口,問:「來者何人?」關公馬上欠身言曰:「吾漢壽亭侯關某,敢借過路。」韓福曰:「有曹丞相文憑否?」關公曰:「事冗不曾討得。」韓福曰:「吾奉承相鈞命,鎮守此地,專一盤詰往來姦細。若無文憑,即系逃竄。」關公怒曰:「東嶺孔秀,已被吾殺。汝亦欲尋死耶?」韓福曰:「誰人與我擒之?」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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