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

曹家人截嫁攔婚,並非拉著香囊酒吃;呂家女空回白轉,不為少了開門前來。前日長枷釘韓胤,是獨桌請了媒人;今番火炬燒下邳,是打燈接著新轎。軍中得勝鼓,疑是娶親人的奏樂人;馬前大纛旗,權當迎女的扆閨帳。國丈自馱著貴妃出走,不顧辱沒了東宮;皇帝更不教太子親迎,只為了惡識了天使。《伐柯》詩詠成破斧,待大媒的是刀鋸不是酒漿;血光星犯著紅鸞,戰通宵的是疆場不是枕席。此數聯皆絕倒。

玄德嘗曰:「元龍湖海之士,豪氣未除。」又曰:「元龍如卧百尺樓上。」則元龍之為人,其英爽高明可知。乃英爽高明之人,而亦喜於用詐,何也?曰:兵不厭詐,亦在用之得其宜耳。不當詐而不詐,則有不欺人之羊叔子;當詐而詐,何妨有善騙人之陳元龍。

且說呂布在下邳,自恃糧食足備,且有泗水之險,安心坐守,可保無虞。陳宮曰:「今操兵方來,可乘其寨柵未定,以逸擊勞,無不勝者。」布曰:「吾方屢敗,不可輕出。待其來攻而後擊之,皆落泗水矣。」遂不聽陳宮之言。過數日,曹兵下寨已定。操統眾將至城下,大叫:「呂布答話!」布上城而立。操謂布曰:「聞奉先又欲結婚袁術,吾故領兵至此。夫術有反逆大罪,而公有討董卓之功,今何自棄其前功,而從逆賊耶?倘城池一破,悔之晚矣。若早來降,共扶王室,當不失封侯之位。」布曰:「丞相且退,尚容商議。」陳宮在布側,大罵:「曹操奸賊!」一箭射中其麾蓋。操指宮恨曰:「吾誓殺汝!」遂引兵攻城。宮謂布曰:「曹操遠來,勢不能久。將軍可以步騎出屯於外,宮將餘眾閉守於內。操若攻將軍,宮引兵擊其背;若來攻城,將軍為救於後。不過旬日,操軍食盡,可一鼓而破。此乃掎角之勢也。」布曰:「公言極是。」遂歸府收拾戎裝。時方冬寒,吩咐從人多帶綿衣,布妻嚴氏聞之,出問曰:「君欲何往?」布告以陳宮之謀。嚴氏曰:「君委全城,捐妻子,孤軍遠出,倘一旦有變,妾豈得為將軍之妻乎?」布躊躇未決,三日不出。宮入見曰:「操軍四面圍城,若不早出,必受其困。」布曰:「吾思遠出不如堅守。」宮曰:「近聞操軍糧少,遣人往許都去取,早晚將至。將軍可引精兵往斷其糧道。此計大妙。」布然其言,復入內對嚴氏說知此事。嚴氏泣曰:「將軍若出,陳宮、高順安能堅守城池?倘有差失,悔無及矣!妾昔在長安,已為將軍所棄,幸賴龐舒私藏妾身,再得與將軍相聚。孰知今又棄妾而去乎?將軍前程萬里,請勿以妾為念!」言罷痛哭。布聞言愁悶不決,入告貂蟬。貂蟬曰:「將軍與妾作主,勿輕身自出。」布曰:「汝無憂慮。吾有畫戟、赤兔馬,誰敢近我!」乃出謂陳宮曰:「操軍糧至者,詐也。操多詭計,吾未敢動。」宮出,嘆曰:「吾等死無葬身之地矣!」佈於是終日不出,只同嚴氏、貂蟬飲酒解悶。謀士許汜、王楷入見布,進計曰:「今袁術在淮南,聲勢大振。將軍舊曾與彼約婚,今何不仍求之?彼兵若至,內外夾攻,操不難破也。」布從其計,即日修書,就著二人前去。許汜曰:「須得一軍引路衝出方好。」布令張遼、郝萌兩個引兵一千,送出隘口。是夜二更,張遼在前,郝萌在後,保著許汜、王楷殺出城去。抹過玄德寨,眾將追趕不及,已出隘口,郝萌將五百人,跟許汜、王楷而去。張遼引一半軍回來。到隘口時,雲長攔住;未及交鋒,高順引兵出城救應,接入城中去了。且說許汜、王楷至壽春,拜見袁術,呈上書信。術曰:「前者殺吾使命,賴我婚姻!今又來相問,何也?」汜曰:「此為曹操奸計所誤,願明上詳之。」術曰:「汝主不因曹兵困急,豈肯以女許我?」楷曰:「明上今不相救,恐唇亡齒寒,亦非明上之福也。」術曰:「奉先反覆無信,可先送女,然後發兵。」許汜、王楷只得拜辭,和郝萌回來。到玄德寨邊,汜曰:「日間不可過。夜半吾二人先行,郝將軍斷後。」商量停當。夜過玄德寨,許汜、王楷先過去了。郝萌正行之次,張飛出寨攔路。郝萌交馬,只一合,被張飛生擒過去,五百人馬盡被殺散。張飛解郝萌來見玄德,玄德押往大寨見曹操。郝萌備說求救許婚一事。操大怒,斬郝萌于軍門。使人傳諭各寨,小心防守,如有走透呂布及彼軍士者,依軍法處治。各寨悚然。玄德回營,分付關、張曰:「我等正當淮南衝要之處。二弟切宜小心在意,勿犯曹公軍令。」飛曰:「捉了一員賊將,操不見有甚褒賞,卻反來諕嚇,何也?」玄德曰:「非也。曹操統領多軍,不以軍令,何能服人?弟勿犯之。」關、張應諾而退。

生死無二志,丈夫何壯哉!

不從金石論,空負棟樑材。

輔主真堪敬,辭親實可哀。

白門身死日,誰肯似公台?

洪水滔滔淹下邳,當年呂布受擒時。

空餘赤兔馬千里,漫有方天戟一枝。

縛虎望寬今太懦,養鷹休飽昔無疑。

戀妻不納陳宮諫,枉罵無恩大耳兒。

傷人餓虎縛體寬,董卓丁原血未乾。

玄德既知能啖父,爭如留取害曹瞞?

乞哀呂布無人救,罵賊張遼反得生。

到半路,登曰:「容某先到關探曹操虛實,主公方可行。」布許之,登乃先到關上。陳宮等接見。登曰:「溫侯深怪公等不肯向前,要來責罰。」宮曰:「今曹兵勢大,未可輕敵。吾等緊守關隘,可勸主公深保沛城,乃為上策。」陳登唯唯。至晚上關而望,見曹兵直逼關下,乃乘夜連寫三封書,拴在箭上,射下關去。次日,辭了陳宮,飛馬來見呂布曰:「關上孫觀等皆欲獻關,某已留下陳宮守把,將軍可於黃昏時,殺去救應。」布曰:「非公則此關休矣!」便教陳登飛騎先至關,約陳宮為內應,舉火為號。登徑往報宮曰:「曹兵已抄小路到關內,恐徐州有失。公等宜急回。」宮遂引眾棄關而走。登就關上放起火來。呂布乘黑殺至,陳宮軍和呂布軍在黑暗裡自相掩殺。曹兵望見號火,一齊殺到,乘勢攻擊。孫觀等各自四散逃避去了。呂布直殺到天明,方知是計,急與陳宮回徐州。到得城邊叫門時,城上亂箭射下,糜竺在敵樓上喝曰:「汝奪吾主城池,今當仍還吾主,汝不得復入此城也!」布大怒曰:「陳珪何在?」竺曰:「吾已殺之矣。」假說妙。布回顧宮曰:「陳登安在?」宮曰:「將軍尚執迷而問此佞賊乎?」布令遍尋軍中,卻只不見。宮勸布急投小沛,布從之。行至半路,只見一彪軍驟至,視之,乃高順、張遼也。布問之,答曰:「陳登來報,說主公被圍,令某等急來救解。」宮曰:「此又佞賊之計也。」布怒曰:「吾必殺此賊!」急驅馬至小沛。只見小沛城上,盡插曹兵旗號。原來曹操已令曹仁襲了城池,引軍守把。呂佈於城下大罵陳登。登在城上,指布罵曰:「吾乃漢臣,安肯事汝反賊耶!」布大怒,正待攻城,忽聽背後喊聲大起,一隊人馬來到,當先一將,乃是張飛。高順出馬迎敵,不能取勝,布親自接戰。正斗間,陣外喊聲復起,曹操親統大軍衝殺前來。呂布料難抵敵,引軍東走。曹兵隨後追趕。呂布走得人困馬乏,忽又閃出一彪軍攔住去路,為首一將,立馬橫刀,大喝:「呂布休走!關雲長在此!」呂布慌忙接戰。背後張飛趕來,布無心戀戰,與陳宮等殺開條路,徑奔下邳。侯成引兵接應去了。關、張相見,各灑淚言失散之事。雲長曰:「我在海州路上住紮,探得消息,故來至此。」張飛曰:「弟在芒碭山住了這幾時,今日幸得相遇。」兩個敘話畢,一同引兵來見玄德,哭拜於地。玄德悲喜交集,引二人見曹操,便隨操入徐州。糜竺接見,具言家屬無恙,玄德甚喜。陳珪父子,亦來參拜曹操。操設一大宴犒勞諸將,操自居中,使陳珪居右、玄德居左,其餘將士,各依次坐。宴罷,操嘉陳珪父子之功,加封十縣之祿,授登為伏波將軍。且說曹操得了徐州,心中大喜,商議起兵攻下邳。程昱曰:「布今止有下邳一城,若逼之太急,必死戰而投袁術矣。布與術合,其勢難攻。今可使能事者守住淮南徑路,內防呂布,外當袁術。況今山東尚有臧霸、孫觀之徒未曾歸順,防之亦不可忽也。」操曰:「吾自當山東諸路。其淮南徑路,請玄德當之。」玄德曰:「丞相將令,安敢有違。」次日,玄德留糜竺、簡雍在徐州,帶孫干、關、張引軍住守淮南徑路,曹操自引兵攻下邳。

易牙殺子以饗君,管仲以為非人情不可近,劉安之事,將毋同乎?曰:不同。牙為利也,安為義也。君非絕食,則易牙之烹其子為不情;君當絕食,則介之推自割其肉不為過也。雖然,呂布之戀妻也太愚,劉安之殺妻也太忍,唯玄德為得其中。不得不棄而棄之,何必如兄弟之誓同生死,固不當學呂布;得保則保之,又誰雲衣服之不及手足,亦不當學劉安。

又有詩論玄德曰:

將欲和人戒酒,先特特邀人飲酒,張飛何其有禮;從未請人吃酒,便白白教人斷酒,呂布大是不情。自要吃酒,卻戒他人不吃酒,張飛怪得高懷;自不吃酒,卻怒他人吃酒,呂布怒得沒趣。送酒是好意,侯成遇張飛,定當引為腹心;拒酒是蠢才,曹豹與呂布,果然可稱翁婿。先飲酒,後領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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