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回 呂奉先射戟轅門 曹孟德敗師淯水

次日,操坐帳中,張綉入告曰:「新降兵多有逃亡者,乞移屯中軍。」操許之。綉乃移屯其軍。分為四寨,刻期舉事。因畏典韋勇猛,急切難近,乃與偏將胡車兒商議。那胡車兒力能負五百斤,日行七百里,亦異人也。當下獻計於綉曰:「典韋之可畏者,雙鐵戟耳。主公明日可請他來吃酒,使盡醉而歸,那時某便混入他跟來軍士數內。偷入帳房,先盜其戟,此人不足畏矣。」綉甚喜,預先準備弓箭、甲兵,告示各寨。至期,令賈詡致意,請典韋到寨,殷勤待酒。至晚醉歸,胡車兒雜在眾人隊里,直入大寨。是夜,曹操於帳中與鄒氏飲酒。忽聽帳外人言馬嘶,操使人觀之。回報:「是張綉軍夜巡。」操乃不疑。時近二更,忽聞寨內吶喊,報說草車上火起。操曰:「軍人失火,勿得驚動。」須臾,四下里火起。操始著忙,急喚典韋。韋方醉卧,睡夢中聽得金鼓喊殺之聲,便跳起身來,卻尋不見了雙戟。時敵兵已到轅門,韋急掣步卒腰刀在手,只見門首無數軍馬,各抵長槍,搶入寨來。韋奮力向前,砍死二十餘人。馬軍方退,步軍又到,兩邊槍如葦列。韋身無片甲,上下被數十槍,兀自死戰。刀砍缺不堪用,韋即棄刀,雙手提著兩個軍人迎敵,擊死者八九人。群賊不敢近,只遠遠以箭射之,箭如驟雨。韋猶死拒寨門。爭奈寨後賊軍已入,韋背上又中一槍,乃大叫數聲,血流滿地而死。死了半晌,還無一人敢從前門而入者。卻說曹操賴典韋當住寨門,乃得從寨後上馬逃奔,只有曹安民步隨。操右臂中了一箭,馬亦中了三箭,虧得那馬是大宛良馬,熬得痛,走得快。剛剛走到淯水河邊,賊兵追至,安民被砍為肉泥。操急驟馬,衝波過河。纔上得岸,賊兵一箭射來,正中馬眼,那馬撲地倒了。操長子曹昂,即以己所乘之馬奉操。操上馬急奔。曹昂卻被亂箭射死。操乃走脫。路逢諸將,收集殘兵。

嘗縱觀春秋時事,婚姻每為敵國。辰嬴在晉,而秦嘗伐晉。穆姬在秦,而晉嘗絕秦。況呂布不有其父,何有其婿;袁術不有其同族之兄,何有於異姓之戚:安在疏不間親耶?或解之曰:天下盡有於父母則背之、於兒女則昵之者,於兄弟則背之、於外戚則親之者。人情顛倒,往往如是。此固陳宮之所必欲勸,而陳珪之所必欲爭耳。

毛遂對楚王曰:「合縱為楚,非為趙。」呂布恐袁術取小沛,則徐州危,其勸和也為己,非為備也。張儀勸楚絕齊歡,而楚遂為秦所弱。陳珪恐袁、呂之交合,則不利於劉,亦不利於曹,其勸絕也,亦為劉、為曹,而非為布也。惟布本不為備,故奪馬求和,便不許備。而射戟之時,口口為備,矜德色於備,一似助備無有如布者。珪不惟不為布,方父子同謀以圖布。而絕婚之謀,口口為布,諄諄愛布,一似效忠於布無有如珪者。《三國志》有《戰國策》之譎,而《戰國策》無《三國志》之巧,真絕世妙文哉!

操之忌備,前既欲使呂布圖之,後又使袁術攻之,而決不肯自殺之者,要推惡人與別人做。蓋以其為人望所歸,而不欲使吾有害賢之名也。此等奸雄,奸到絕頂。傖父不解,讀書至此,失聲嘆曰「曹操亦有好處」,此真為曹操所笑矣。

操欲殺布,而備出書以示布;術欲攻備,而布亦射戟以救備:相報之道也。操因備之不殺布,而使構怨於術;術因布之不攻備,而遂求婚於布:相取之謀也。以相報之道言之,布在玄德度內;以相取之謀論之,術亦在孟德算中。

不說玄德入小沛,呂布歸徐州,卻說紀靈回淮南見袁術,說呂布轅門射戟解和之事,呈上書信。袁術大怒曰:「呂布受吾許多糧米,反以此兒戲之事,偏護劉備!吾當自提重兵,親征劉備,兼討呂布。」紀靈曰:「主公不可造次。呂布勇力過人,兼有徐州之地。若布與備首尾相連,不易圖也。靈聞布妻嚴氏有一女,已及笄;主公有一子,可令人求親於布。布若嫁女於主公,必殺劉備。此乃『疏不間親』之計也。」袁術從之,即日遣韓胤為媒,齎禮物往徐州求親。胤到徐州見布,稱說:「主公仰慕將軍,欲求令愛為兒婦,永結秦晉之好。」布入謀於妻嚴氏。原來呂布有二妻一妾:先娶嚴氏為正妻,後娶貂蟬為妾,及居小沛時,又娶曹豹之女為次妻。曹氏先亡無出,貂蟬亦無所出,惟嚴氏生一女,布最鍾愛。當下嚴氏對布曰:「吾聞袁公路久鎮淮南,兵多糧廣,早晚將為天子。若成大事,則吾女有后妃之望。只不知他有几子?」布曰:「止有一子。」妻曰:「既如此,即當許之。縱不為皇后,吾徐州亦無憂矣。」布意遂決,厚款韓胤,許了親事。

卻說楊大將獻計,欲攻劉備。袁術曰:「計將安出?」大將曰:「劉備屯軍小沛,雖然易取,奈呂布虎踞徐州,前次許他金帛糧馬,至今未與,恐其助備。今當令人送與糧食,以結其心,使其按兵不動,則劉備可擒。先擒劉備,後圖呂布,徐州可得也。」術喜,便具粟二十萬斛,令韓胤齎密書往見呂布。呂布甚喜,重待韓胤。胤回告袁術。術遂遣紀靈為大將,雷薄、陳蘭為副將,統兵數萬,進攻小沛。玄德聞知此信,聚眾商議。張飛要出戰。孫干曰:「今小沛糧寡兵微,如何抵敵?可修書告急於呂布。」張飛曰:「那廝如何肯來?」玄德曰:「干之言善。」遂修書與呂布。書略曰:伏自將軍垂念,令備於小沛容身,實拜雲天之德。今袁術欲報私仇,遣紀靈領兵到縣。亡在旦夕,非將軍莫能救。望驅一旅之師,以救倒懸之急,不勝幸甚!

呂布看了書,與陳宮計議曰:「前者袁術送糧致書,蓋欲使我不救玄德也。今玄德又來求救。吾想玄德屯軍小沛,未必遂能為我害;若袁術並了玄德,則北連泰山諸將以圖我,我不能安枕矣。不若救玄德。」遂點兵起程。卻說紀靈起兵,長驅大進,已到沛縣東南,札下營寨。晝列旌旗,遮映山川;夜設火鼓,震明天地。玄德縣中,止有五千餘人,也只得勉強出縣,布陣安營。忽報呂布引兵,離縣一里西南上札下營寨。紀靈知呂布領兵來救劉備,急令人致書於呂布,責其無信。布笑曰:「我有一計,使袁、劉兩家都不怨我。」乃發使往紀靈、劉備寨中,請二人飲宴。玄德聞布相請,即便欲往。關、張曰:「兄長不可去。呂布必有異心。」玄德曰:「我待彼不薄,彼必不害我。」遂上馬而行。關、張隨往,到呂布寨中入見。布曰:「吾今特解公之危,異日得志,不可相忘。」玄德稱謝。布請玄德坐。關、張按劍立於背後。人報紀靈到,玄德大驚,欲避之,布曰:「吾特請你二人來會議,勿得生疑。」玄德未知其意,心下不安。紀靈下馬入寨,卻見玄德在帳上坐,大驚,抽身便回,左右留之不住。呂布向前一把扯回,如提童稚。靈曰:「將軍欲殺紀靈耶?」布曰:「非也。」靈曰:「莫非殺大耳兒乎?」布曰:「亦非也。」靈曰:「然則為何?」布曰:「玄德與布,乃兄弟也。今為將軍所困,故來救之。」靈曰:「若此,則殺靈也?」布曰:「無有此理。布平生不好鬥,惟好解斗。吾今為兩家解之。」靈曰:「請問解之之法?」布曰:「我有一法,從天所決。」乃拉靈入帳,與玄德相見。二人各懷疑忌。

時夏侯惇所領青州之兵,乘勢下鄉劫掠民家,平虜校尉于禁即將本部軍於路剿殺,安撫鄉民。青州兵走回,迎操泣拜於地,言于禁造反,趕殺青州軍馬。操大驚。須臾,夏侯惇、許褚、李典、樂進都到。操言于禁造反,可整兵迎之。卻說于禁見操等俱到,乃引軍射住陣角,鑿塹安營。或告之曰:「青州軍言將軍造反,今丞相已到,何不分辯,乃先立營寨耶?」于禁曰:「今賊追兵在後,不時即至。若不先準備,何以拒敵?分辯小事,退敵大事。」安營方畢,張綉軍兩路殺至。于禁身先出寨迎敵,綉急退兵。左右諸將見於禁向前,各引兵擊之,綉軍大敗,追殺百餘里。綉勢窮力孤,引敗兵投劉表去了。曹操收軍點將,于禁入見,備言青州之兵肆行劫掠,大失民望,某故殺之。操曰:「不告我,先下寨,何也?」禁以前言對。操曰:「將軍在匆忙之中,能整兵堅壘,任謗任勞,使反敗為勝。雖古之名將,何以加茲!」乃賜以金器一副,封益壽亭侯;責夏侯惇治兵不嚴之過。又設祭祭典韋。操親自哭而奠之,顧謂諸將曰:「吾折長子、愛侄,俱無深痛,獨號泣典韋也!」眾皆感嘆。次日,下令班師。

董卓愛婦人,曹操亦愛婦人。乃卓死於布,而操不死於綉,何也?曰:卓之死,為失心腹猛將之心;操之不死,為得心腹猛將之助也。興亡成敗,止在能用人與否耳,豈在好色不好色哉!吳王不用子胥,雖無西施亦亡。吳王能用子胥,雖有西施何害?袁中郎先生作《靈岩記》曰:「先齊有好內之桓公,仲父雲無害霸;蜀宮無傾國之美人,劉禪竟為俘虜。」此千古風流妙論。

秦晉未諧吳越斗,婚姻惹出甲兵來。

當下呂布射中畫戟小枝,呵呵大笑,擲弓於地,執紀靈、玄德之手曰:「此天令你兩家罷兵也!」喝教軍士:「斟酒來,各飲一大觥!」玄德暗稱:「慚愧!」紀靈默然半晌,告布曰:「將軍之言,不敢不聽。奈紀靈回去,主人如何肯信?」布曰:「吾自作書覆之便了。」酒又數巡,紀靈求書先回。布謂玄德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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