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回 馬國主游春逢羽客 共丞相訪道遇番僧

卻說李應、欒廷玉的兵馬戰船到了清水澳,就該狄成接住,送到金鰲島與李俊相會了。還有一個緣故,因筆墨不閑,只好把中原多事,眾好漢無地容身,棄了登雲山,奪海鰍船開洋,盼得到清水澳,已經無數曲折。那暹羅國內變故,只好丟在一邊。如今要接上了。

那暹羅國王馬賽真,秉性仁柔,守成之主,國內並無忠臣良將,招了花逢春為駙馬,少年英勇。又得李俊在金鰲島,犄角聲援,故此外邦不敢侵犯,二十四島盡來朝貢。連年五穀豐登,人民樂業,百物皆賤,盜賊不生,可以夜戶不閉。正當清明節近,花香柳媚。傾城百姓都到郊外踏青,就行掃墓,挈榼攜壺,男女共坐,盡醉而歸,算是一年樂事。這個風俗天下皆然,雖是海外之邦,那喜怒哀樂,人情是一樣的,不過言語不同,衣服有異。

一日,國主在宮中與國母、玉芝公主、花駙馬宴飲,見天氣熙和,百花開放,國主道:「寡人蒙祖宗世澤,得為暹羅國之主。雖是海邦,卻也富貴非常。前日唯慮外邦窺伺,國內少忠良之臣,邊上無智勇之將,二十四島叛伏不常,甚是憂心。天幸得招駙馬,成就了玉芝孩兒百年大事。駙馬又且英才練達,孝敬備至,甚愜我心。大將軍虎踞在金鰲島,將勇兵強。不唯二十四島盡皆懾伏,就是占城、日本諸國,畏威懷德,不敢侵凌。真是天佑本邦,可以高枕無憂!寡人見傾城士女都去踏青掃墓,以展孝思,兼尋樂事。祖陵頻年遣官致祭,今要自去設奠,兼到丹霞山遊玩,卿意如何?」花逢春道:「展孝,國之大典。孔子說『吾不與祭,如不祭』,若龍駕自去,足見恪誠。古有巡幸之禮,丹霞山近在郊甸,亦無不可。」國主大喜,即傳令旨:「欽天監擇日,禮部備祭儀。卿可同國母、公主也去賞玩一遭。」花逢春領旨。欽天監奏准三月初三為上已,臨流袚楔,又是黃道吉日,正宜出巡。

國主、國母、公主、世子、駙馬先進了享殿,候禮部人役擺設齊整,然後贊拜行禮。初奠、亞奠、三奠已畢,禮官讀了祝文,焚化幣帛,忽結起一團火飛上九霄,不端不正,落下來卻在國王肩上,內監慌忙拂下,那袞龍袍上已有一個大窟籠。國主大慍,就脫下了。再到享殿設宴,將胙肉分給從官、衛士、內監、宮娥,無不沾飽。傳旨啟駕,到丹霞山。

共濤起了惡念,日夜等計。卻好西番來一個妖僧,名喚薩頭陀,身長八尺,面如鍋底,頭上青螺結頂,兩個獠牙露出嘴外,剃了黃須,如刺蝟的矗起,耳上掛一對金環,遍身黑毛,胸前蓋膻的更長數寸。穿一領烈火袈裟,項上懸一串人頂骨的數珠,赤了一雙腳。使兩把戒刀,善能百步取人。又能喚雨呼風,驅神役鬼,魔魘人性命。口中喊道:「天也翻來地也翻,頓教平地起波瀾。若人會得其中意,要上西天亦不難。南無寶幢如來,南無寶勝如來,南無多寶如來!」

那丹霞山為暹羅國的鎮山,方圓百里,天生奇秀,幽泉古洞,深邃莫測。有幾座琳宮梵宇,多有高人隱逸。三春時候,遊玩的不絕。當日聖駕親到,那游山仕女紛紛散去。傳令旨:「與民同樂,不必迴避。」從官衛士俱遠遠擺開,國主、國母、公主、世子、駙馬都是步行,內監將日月掌扇遮了日色,宮娥簇擁著,各處玩賞。有一道瀑布泉,如白虹一般,從高峰上衝下石潭,噴起雪浪,如珍珠亂灑。流出石潭,甃成長渠,環迴旋轉,作流觴曲水。國主教張了錦幄,鋪翠裀綉褥,席地坐下。取一捧雪的玉杯,插了羽翎,斟滿了酒,從上流放下流,到哪位面前,宮娥就取來跪著奉上。吃了一回,玉芝公主命宮娥采各色花片,也從上流撒下,如錦浪飄漾。那珍禽幽鳥,在山岩中、綠樹上和鳴睆睆。國主大悅,捲起龍袖,向清泉盥手漱齒,應了上已拔禊故事。

又到玲瓏古洞邊閑步,那綠茸茸芳草上,只見鋪個棕團。一個道士頭戴薄冠,衣穿鶴氅,相貌清臞,精神炯照,雙膝跌坐。見國主、國母到來,動也不動。內監喝道:「聖駕已到,還不站起!」道士慢慢起身,打個問訊:「貧道稽首了。」國主道:「從哪處來?是甚姓名?」道士道:「普天遊行,隨地跌坐,說不得從何處來。胞胎渾沌,四大皆空,沒甚姓名。」國主道:「出家有何好處?」道士道:「出家也無甚麼好處。只是在家受不得那愛欲牽纏,生老病死,世態炎涼,人情險惡,更有饑寒切迫,富貴腥膻,官刑殺戮,戶役差徭,因此出了家。」國主道:「既出了家,可真有長生不老的真訣么?點石為金的妙法么?」道士道:「有生必有死,三教聖人,俱所不免。有少必有老,草木尚且凋枯,要甚長生不老!石自為石,金自為金,要點他何用!」國主道:「從古及今,都說有神仙,可以神遊八極,白日飛升。據你說來,儘是虛妄的了?」道士道:「虛妄不虛妄,若識得機關,彭殤一理,金土同價,一點靈光自是炯然不滅。若不曉得關竅,如蜣螂轉丸,如飛蛾赴火,無非苦趣,黃面瞿曇、青牛老子與那傴僂曲躬、終日奔走的孔聖人,都不是到家漢。我看你享受王位,錦衣玉食,自謂快樂無比,豈知擾擾茫茫,活地獄一般。早些隨我出家罷!」國主道:「寡人承祖宗之基業,世子尚幼,不能蒞事。與你築一道院,供養在這裡,待十年之後傳位世子,方可隨你出家。」道士道:「可託孤與花駙馬,此人忠貞可輔。哪裡等得十年?只怕日下就有大禍!況我朝游北海,暮宿蒼梧,哪裡肯住在這裡?你不信,我取應驗與你看。」袖中取出一石鏡,方圓三寸,漆黑無光。在掌上磨了一磨,放出光來,抬了與國主看。只見裡面山河廣闊,宮殿巍峨,一個人衝天巾,袞龍袍,卧在地下。國主見了,不勝駭異。他人看時,原是一塊黑石,並不見一些光景。共濤大怒,啟奏道:「此是妖妄之徒。國主是一國之尊,怎麼被他欺誑?可令衛士拿下該管衙門問罪!」道士笑道:「我有何罪?只怕你要問罪哩!」國主道:「他是方外之士,不聽便罷,何必問罪。」道士起身說道:「我有四句偈語,國主可牢記著:「洚水為災,長年不永。他日重來,唯有荒冢。」

說罷,把拂子一拂:「貧道去了!」急步下山,霎時不見。國主猜疑不定,神情恍惚。花逢春道:「江湖之士,都是幻術,不可深信。況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循理而行,自然吉慶。請登輦還宮。」國母也勸道:「神仙變幻,容或有之。只這道士出言無倫,豈可聽信!堂堂一國之主,哪肯隨你出家?四境平安,五穀登稔,有甚災禍?速請回宮,共享太平之福。」國主遂傳旨還宮。百官、衛士、內監、宮娥簇擁還朝,各官散去。

國主心中只是不懌,說道:「那幣帛焚時,結成火團,剛落在我身上,燒了一洞,已是不祥;又遇著道土,變幻莫測。他說道:『洚水為災』,難道我國在瀕海之處,敢是海嘯起來,飄沒了國土?那石鏡中一人卧地,分明是我。他人又不見。更道『長年不永,』應在我一人身上了。後面說『他日重來,唯有荒冢,』想我天命已盡了。」玉芝公主道:「父王何必憂心,這道士將大話嚇人,那有實驗?」花駙馬又百般勸慰,設宴釋悶,只得罷了。

次日坐朝,有白石島申文到來,說:「海邊有一異獸,如豺狼相似,頭生獨角,遍體赤毛,行走如飛,掠人而食,獵戶收捕他不得。一日雲雷大作,天上飛一條黑蟒,金鱗閃爍有光,與這異獸相鬥,被黑蟒蟠住,張開血盆的口咬殺了。黑蟒騰空而去,那異獸死在沙灘上。居民恨他咬人,各拿利刃割肉下來,其白如脂,煮熟來味甚甘美。」國主見了,愈加憂疑。回宮說道:「白石島又有這異獸食人。」國母道:「終被天降黑蟒咬殺,能除其害,只要防備國中有變。」國主依言,頒示謹防外邦有變不題。

卻說共濤丞相,心內想道:「這暹羅國座久思篡奪,前日忌那吞珪勇猛,不敢輕發。吞珪死後,不料招了花逢春為駙馬,雖是少年,倒有才幹。又有李俊在金鰲島,特角聲援,這座兒就不穩了。昨日到萬壽山展墓,火燒了國主龍袍,又見道士叫他出家,想是氣數絕了。不要說一座江山這等富貴,只那玉芝公主,千嬌百媚,若得親近他,就死也甘心。怎麼樣先去了李俊、花逢春,那國主如摧枯拉朽之易,玉芝公主怕不屬了我!青霓、白石、釣魚三島,是我的心腹,教他起兵夾攻李俊,自然可破。花逢春須尋個勇士,刺殺了他,方可行事。」千思萬想,存蓄異志,不在話下。大凡忠臣為朝廷干功立業,未必天神來佑,奸權圖謀社稷,反有惡魔相助,此理數真不可解。

痴人說夢為真事,惡貫將盈有報施。

那頭陀手中搖著鈴鋒,念了又念,引動了街坊上小孩子成群,隨著各處闖到。那共濤丞相朝中回來,見了這般行徑,好生詫異。想道:「這個異僧,必有異術,何不試他一試?」喚從役:「請這師父到府中吃齋。」共濤先到,薩頭陀隨後便來。見了丞相,打個問訊,說道:「丞相,你有樁心事,貧僧早已曉得了。」共濤道:「我為一國之丞相,富貴已極,還有甚麼心事?」薩頭陀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又把兩手做個圈子,笑道:「便是這樁心事!」共濤見有些來歷,便請到後苑坐下,問道:「老師那國土人氏?到此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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