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回 鎮三山遭冤入登雲 焦面鬼謀妻落枯井

穆春生在大路上,見焦面鬼背了布套子,獨自出門。讓他走過,隨後跟來。行了五里多路,天尚未明。到一古廟邊,周圍一望,並無行人,趕上叫道:「焦面鬼,和你同走。」焦面鬼只道昨夜同吃酒的人,就立住了腳。穆春向前,把腳做了鐵門限,劈胸一拳,望後便倒,喝道:「你要香噴噴的老婆,叫你先吃碗板刀面著!」拔出腰刀,照頭砍下,直挺在地。廟前有口枯井,提了腰胯,望黑洞洞井裡一丟,眼見得井底窺天了。把布套子一抖,抖出一個小皮護書匣兒,一二兩零碎銀子,幾張有字的紙,藏在自己纏袋裡。提了朴刀,從舊路趕過東。

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回。

酒至半酣,安道全道:「蕭、金二位為著小可無辜受累,賴眾弟兄救得上山,只為兩家宅眷寄在聞煥章莊上,不通音信,兩地掛心。連日見山寨有事,不敢說起。今日寧靜,意欲到哪裡接來,無有親信人可托,自已下山,恐人認得不便。只有穆兄弟初到,身上沒事,央煩走一次,不知意下若何?」穆春道:「兄弟們總是一般,明早便去。」安道全大喜。當夜席散,安道全修了書札,封一百兩銀子相謝聞煥章。蕭讓、金大堅各有家信,穆春就下山。安道全道:「聞煥章莊上離東昌十里,地名安樂村,在官道邊。門前一座小石橋,有株古梅橫過來便是。」穆春道:「不消細說,路在口邊。」掛口腰刀,提條朴刀,背上包裹,作別下山。

先說欒廷玉、扈成排開鹿角,發一聲喊,殺入中軍。鄔瓊終是慣將,不卸衣甲,急起身來,見一派火光,滿營通紅。那些軍士都在睡夢裡,馬不及鞍,人不及甲,亂竄起來。鄔瓊手拿大桿刀,當先抵敵。欒廷玉挺點鋼槍,兩下相持,忽然黃信領嘍啰殺出。鄔瓊見裡應外合,心慌意亂,被欒庭玉一槍搠倒,扈成趕上一刀殺了。兵卒各自逃生。尤元明聽得中軍喧嚷,方起身來,阮小七早已入營,一朴刀砍翻。俞仁知兩寨已破,飛身上馬,往寨後逃走,孫立緊緊趕來。一聲炮響,閃出鄒潤、穆春,措手不及,被孫立一鞭劈下半個腦袋,死於馬下。四路里剿殺,到得天明,三營的兵盡皆敗沒。奪得馬匹、衣甲、器械、糧草,搬回山寨。正是:

當夜一家不睡,收拾行李停當,到五更吃了酒飯。車子到門前,先裝了細軟行李,蕭、金娘子各坐了一乘,兩位小姐共坐了一乘。聞煥章又分付一番;「你出門之後,我也即上東京,不等來提。」蕭、金娘子謝過登車,聞煥章取一封回書與安道全,並寫寄託女兒之事。各各垂淚而別。

穆春提了朴刀,大踏步押著車子前進,到晚足行一百里路。晚間尋客店,揀一間潔凈的房,安頓了女眷,自已在房門前安歇。這客店是三岔路口,河北、山東、河南往來道路。客房裡也下得人多,見一個人滿面黑斑,兩眼彄進,狀貌猙獰,打角酒,一盤牛肉,同一個人共吃。那個人問道:「你從哪裡來?」這個人答道:「我在東京開封府呈首反叛事情,已蒙准了,發在東昌府提人。我回家去料理。」那人道:「你何苦惹這空禍!敢是有仇么?」這人道:「仇也有些。若不去闖空頭禍,我焦面鬼怎得香噴噴老婆到手?」那人道:「明早晨趕路,不陪你了。」走了去。穆春仔細一認,又聽他自說出諢名。暗記在心。到雞鳴時候,各自起身。穆春看蕭、金娘子、聞小姐上了車子,分付車夫道:「你們先去,在十里亭等我,我就來。」車夫推著先走。原來這三岔路到登州過東,東昌反轉落北。

過了兩日,門上報道:「有東京蕭秀才來訪。」黃信想道:「東京有什麼蕭秀才?」再省不起。道:「有請。」見是蕭讓,相見畢,黃信道:「蕭先生,你在東京供奉,哪得光降?」蕭讓道:「為朋友一件事牽累,安身不得,特來投奔。兄長大才,復任青州,一向定是得意。」黃信道:「向日為花知寨一事,宋公明勸上梁山。招安之後,東征西討,留得性命,蒙聖恩重授此地。新任張太守與小弟極合得來,倒也無事。不料孫立、阮小七等不知為甚事,重聚登雲山,樞密府差一員上將,領三千御營兵馬,又會合登、青、萊三府統制征剿,行文來調我,因眾兄弟在哪裡,左右皆難,只得推病不去。不知哪個假冒了小弟,打青州旗號去合營內應,三路兵將盡行敗沒。登、萊西府會稿申報樞密府,又行關來討收管。太守雖極力分辨,恐有不測,因此納悶。先生來得正好,與我籌畫則個!」蕭讓道:「總是朝廷昏暗,奸黨專權,我們舊日弟兄一個也容不得。宋公明一生忠義,日望招安。血戰多年,功高不賞,反齎鴆酒藥死了他。小生是閑散之人,」指臉上金印道:「為安道全出使高麗,被盧師越讒謗,蔡京發怒,奏過聖上,著大理寺勘問,安道全知風潛避,開封府將小弟與金大堅申解,幸得宿太尉營解,從輕發落,刺配沙門島。在登雲山經過,被他們劫了上山。剛退鄔瓊來會剿,眾寡不敵,存扎不住。恰好蔣敬上山來,扈成獻這條計,叫他扮做兄長,就破了三路兵。兄長雖然不去,盡說青州統制內應,況又是舊日同夥,哪裡去分辨?雖有太守作證,那高俅、童貫一班奸黨豈肯聽信?不如及早同了小弟去,免得禍到臨頭,悔之晚矣!」黃信沉吟半晌,說道:「先生且留幾日,看太守中文分辨得明,權且容身;若有變故,只得依著兄長了。」蕭讓見他猶豫,不好十分催促,只得住下看光景。

不知聞煥章到東京畢竟如何結果,且聽下回分解。

穆春先送聞小姐上山,後來聞煥章便可護送呼延灼家眷竟到登雲。省卻許多兜搭,極得剪裁之法。

穆春坐到將晚,聞煥章才來。相見罷,穆春道:「小可從登雲山來,有安道全書札在此。」打開包裹,取銀子一併送過。聞煥章看了書中來意,道:「足下高姓是穆,一向久慕的。安先生送銀子來,便是客套了。」穆春道:「教小可致意,略表寸心。」聞煥章收進,搬出酒肴相待,說道:「小生一心耿直,路見不平,長受小人之累。蒙安先生托蕭、金二位宅眷在家,蕭小姐與小女情投意合,如嫡姐妹一般,終日做些女工針指,閑時吟詩寫字。蕭、金二位娘子俱各賢淑,竟是異姓骨肉。只為有一朋友,姓仲字子霞,是個風雅之士。前邊夫人生下一子,甫得六歲,夫人不幸得病身亡。那仲子霞囚中饋無人,幼子沒人撫養,只得續娶了一個姓胡的。那胡氏是再醮之婦,兇悍異常,性情惡劣。那前邊的夫人聰明賢達,知書識理,夫妻相敬如賓。子霞當初看做世間極平常的道理,也就不知不覺過了。誰知續娶那胡氏,這般暴戾,大不相合。被媒人所誤,只得無可奈何。在家一日也住不得,因有箇舊友升任西川採訪使,請他為記室,把兒子送在小生處讀書。子霞出門之後,胡氏就喚前夫之子,綽號焦面鬼,來家同住。那焦面鬼稟了母氣,一發狠毒不仁,唆著母親百般凌辱,竟把仲子霞幼子磨滅死了,佔了他家私,一窩的快活。小生其實可憐那孩子受屈而死,未免發了幾句公道說話,衝撞了他。這胡氏陰險之極,並不發怒,反央人來求小女的庚帖,聘做媳婦。又對人說:『不肯時,就把他的陰事到東京首報,怕他不連夜自己送過來!』我一聞知,氣得發昏。我這女兒要覓個快婿,倚托終身。多有豪門世族要來聘定,一概謝絕。怎肯與焦面鬼為配?不要說他庸惡陋劣無賴小人,只是那胡氏,天下第一個惡婦,怎肯送到他手中磨折!回絕了他。果然那焦面鬼到開封府呈首,道是窩匿反寇家室,縱放欽犯,逆天大罪。行文到東昌府提人。我尋思提到開封府,自有宿太尉營救,料沒大事。只為受了安先生萬金重託,豈肯使二位娘子去出頭露面?這叫做『為人謀而不忠』了。正在萬難擺布的時節,得足下接了去,擔子就輕,十分之美!」

到第二日辰牌,只見一個將官,身披細鎧,腰懸利刃,領百來個關西大漢,弓上弦,刀出鞘,直入統制府。黃信忙問來歷,那將官喝令把黃信拿下,推過車囚住。原來是鄔瓊的女夫,姓牛,為濟州都監。聞得丈人被黃信內應殺了,心中仇恨,不待樞密院來文,就先捉住,太守聞知,急來分解,哪裡肯聽?罵道:「這賊子反性尚在,朝廷升你做都統制,不思量盡忠報國,又通同舊黨壞了三路兵將!」太守道:「黃統制患病,與下官終日在此,並不出城!這是賦人詭計,假冒青州兵,下官可以力保。已申辨到樞密院了,不可造次!」牛都監道:「他假推患病,潛到哪裡通謀劫寨,大小三軍親眼見的。太守你先有文書知會,也要連坐!」喝令軍士推著囚車竟去。太守嗟嘆不已。

卻說蕭讓見黃信拿了,如飛回到山寨報知。欒廷玉即點五百嘍啰,引孫立、扈成、阮小七理伏在青州來路。等到次日,只見牛都監氣昂昂騎在馬上,兵士簇擁囚車前來。林子里一棒鑼聲,閃出四騎馬,五百嘍啰一字兒擺開,阮小七道:「知事的,留下買路錢,放你過去。」牛都監大怒,道:「我是濟州上司官,哪有買路錢與你這伙草寇!輒敢大膽!」阮小七道:「莫說你這蠢牛,便是宋官家在此經過,也要脫下平天冠做當頭。」牛都監也不回言,把潑風刀對面砍來。欒廷玉挺槍接住,孫立又提虎眼鋼鞭橫打過來,牛都監抵當不住,拍馬便走。阮小七、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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