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回 李良嗣條陳因賜姓 鐵叫子避難暫更名

卻說李應要留公孫勝、朱武在山寨里,二人不肯,便要別去。李應道:「師長既愛清閑,那飲馬川形勢非凡,山後高峰下面有一白雲坡,地面平坦,兩道瀑布飛到坡前,匯成闊澗。苔石磷峋,四圍有千百株虯松,參天蒼翠。就在坡上建個小院,請師長在內清修,自送供給。有事則請教方略,無事則閉門參究,豈不是兩便之策?」眾人齊聲稱善。公孫勝就要去看,李應陪到白雲坡,果然一派景緻不讓二仙山,公孫勝方肯住下。駕起座竹橋,結個茅庵,前臨碧澗後枕蒼崖。花藥紛披,禽聲睆睆。公孫勝、朱武令小童炊篝,不要送供給,蔬食清香,安心住下。

過得五六日,忽探事嘍啰報上山來道:「有一二千兵馬,打樞密府旗號,浩浩蕩蕩殺奔山邊來,頭領須作準備。」李應喚楊林、杜興緊守寨柵看他動靜,未可出戰。原來郭京、張雄鎖押紫虛宮住持去回覆。童貫道:「公孫勝哪裡賞菊,這紫虛宮住持先通風放他走了,因拿這住持來回覆。」住持分辨道:「公孫勝自居小庵,與本宮不相往來,他自遁去,與小道何干?」童貫道:「他遁到哪裡?」住持道:「聞得李應在飲馬川哨聚,他是同黨,或者在哪裡。」童貫道:「李應少不得要剿滅,再差都統制馬俊領二千兵、一併同李應擒來,掃清山寨,不可失誤。」當下將住持攆出。

又見郭京直挺挺在地下,昏迷不醒,怕惹出人命來,只得叫莊客把薑湯灌醒。直至五更方醒,滿面血污。郭京爬起,自覺羞慚,等不到天明,叫囚徒挑了行李出門。到門邊掬些水洗去血污,臉上青腫,疼痛難當。囚徒道:「相公你不該招攬這事,自受其虧,餓了一夜。」郭京道:「平日我的法術甚靈,今遭他毒手不消說了,只可惜花枝般的女子,被怪物攝去受用!」囚徒笑道:「還說這話,北幽太子嗔你瞧了他的夫人,故此打你。」郭京道:「我自打的時節,一些不知,可不磣死人!如今肚中餓了,快趲行到前邊買些酒飯吃再處。」說道:「我不問得你叫甚麼名字?是哪裡人?為甚配在驛中?」囚徒道:「小的叫做汪五狗,祖上原是陳州人。父親帶到河北經商,本錢消折,父親亡過,流落在那邊。一時短見,被人哄去做些掏摸勾當。犯出事來,刺配在驛,已將滿了。驛官見小的誠實,喚來伏事相公。」郭京道:「你一路小心,我有心要抬舉。你不若長隨了我,到王宣慰府中,自有好處。」汪五狗道:「相公若肯提拔,是小人萬分之幸了。」

趙良嗣認得是郭京。到驛中坐下,喚驛丞問道:「那驛門口蹲著的人,與我喚來。」驛丞急忙叩頭道:「不知哪裡這個花子,老爺降臨,有失迴避,驛丞知罪了。」趙良嗣道:「我不計較你,只管喚進來。」驛丞趕出喚時,卻不見了。東尋西抓,汗流浹背,直尋到驛後,見在茅廁中捉虱子。驛丞一把扯住,罵道:「你這該死的花子!見大官府到來,不去躲避,連累我擔驚恐。還不自去回話!」郭京戰兢兢被驛丞扯進,趙良嗣走出叫道:「郭先生你怎麼這般行徑?」郭京方敢抬頭,見是趙良嗣,滿面羞愧道:「一言難盡。」趙良嗣喚從人取過巾服換好,作揖坐下。驛中擺出下馬飯,一同吃過。

卻說張雄只得領了殘兵回報。童貫大怒,欲起大兵親自征剿。忽邊報甚緊,大遼兵到,邊隘守將攔當不住,乞發大兵遣將救援,故此中止。又接中書省行下文書,前日具題李良嗣破遼奇策,著到京陛見,具陳可否。童貫即發勘合,著良嗣馳驛進京,設宴餞行。說道:「參軍復中華之疆土,建蓋世之奇功,在此一舉一。朝中軍國重事俱是蔡太師判決,我有密啟專薦。參軍宜先晉謁太師,備陳事宜。面聖之時,方可贊襄。」李良嗣領諾,拜別而去。

郭京見了,魂不附體,半晌說不出話。勉強掙著道:「細觀氣色,是九尾狐狸為祟。若不早除,決然髓竭神枯而死。請小姐坐下。待我當面請將,那狐狸自然頃刻現形。」員外媽媽連聲稱謝。那女兒見郭京一雙賊眼註定了他,滿面羞澀,低垂粉頸坐下。莊客擺起三牲福物,燈燭輝煌。郭京東指西劃,念動咒語,因無令牌,取一塊磚在桌上拍了三拍。一陣風過處,燭燈無光,郭京手中那快磚卻在自己臉上雨點的亂打。一霎時皮破血流,口吐白沫,昏暈在地。員外慌了,走來扶時,被郭京一推跌在地下,喝道:「你這老蠢物,不知高低!我是北幽王太子,與你女兒有天緣之分,故來相聘。哪裡尋這油嘴搗子來瞧我夫人,這般可惡!且暫饒他性命,我請夫人到宮中去也。」郭京說罷,倒在地下。員外起來,那女兒已不見了,和媽媽大哭,懊悔道:「那江湖上的人,再不要信他。女兒雖然恍惚,還在家裡。誰想撩毒了他,如今不知攝到哪裡去了,教我老景靠誰!」淚流不止。

薰蕕同氣終非合,玉石相形辨始知。

次日五更早朝,道君皇帝駕御邇英殿,閣門大使引進。李良嗣山呼舞蹈拜畢。道君皇帝親降玉音道:「覽童貫所奏,卿建議破遼之策,不知果有成算否?」李良嗣叩頭奏道:「燕雲十六州已淪沒二百多年,不見光風化日。今遼主微弱,將驕卒惰,正是天亡之際。況金國勁氣方張,近日與遼國構成嫌隙。遣使航海與彼連和,兩面夾攻,易如拉朽。陛下英武聖文,豈但車書一統,遠過漢武、秦皇;將見協和萬邦,媲美唐堯虞舜。」道君龍顏大悅道:「天生奇才,以佐朕躬。功成之日,定授節鉞。」傳旨先授秘書丞,賜姓趙氏。趙良嗣俯伏謝恩。左班中閃出一員大臣,緋袍象簡,啟奏不可。眾官視之,乃參知政事呂大防也。道君皇帝道:「何為不可?」呂大防正色道:「遼國與本朝為兄弟之國,和議已成百年。一旦撤其藩籬,而近虎狼之金,他日難免侵凌。趙良嗣草莽之人,不識朝廷大體,事宜速寢。若貪一時之利,他日悔之晚矣。」趙良嗣道:「遼已敗盟,今遣十萬大兵侵犯北界,猶然守株待兔,歲迦納幣,所謂『齎寇糧而資盜兵也。』莫若以納遼之幣歸之於金,坐復燕雲故土,正合遠交近攻之計。事機一失,時不再來,唯望宸斷。」蔡京道:「琴瑟不調,則起而更張之。滅遼之後,與金交好,安有後悔!」道君皇帝變色道:「呂大防輔弼之臣,只圖屍位食祿,無經國遠猷。齊桓公小國之君,尚能復九世之讎,春秋大之。朕撫有四海,不得刷白溝之恥?敢有再諫者,加以上刑!」叱退呂大防。蔡京奏道:「趙良嗣既建奇策,金國通問使就差他去,庶應對無誤,不辱君命。所有應用禮儀,乞降聖旨,敕該部料理,擇吉啟行。」趙良嗣謝恩退班,致謝蔡太師。各部奉旨,不敢遲慢。

行至黃河渡口,皇華驛館,催刷船隻。正要過河,只見驛門口蹲著一人,驛丞連忙打開。趙良嗣看那人:頭戴逍遙巾,絲絲似千條柳線;身穿破衲襖,縷縷如百結流蘇。滿麵灰塵,幾日不經漿水;四肢委頓,昨宵決少粥湯。手拿漁鼓簡,還裝落難神仙;胸藏木漆碗,竟是叫街花子。

郭京方說:「前日同張、馬二統制去攻飲馬川,先敗了一陣,晚間又被劫營。將士盡皆陷沒,我逃得性命。失了機,恐按軍法,不敢去見樞密。要到東京再投林仙師,又無盤纏、路上害了一場時行疫病,掙紮起來,只得權唱道情兒覓口飯吃,不想天幸得遇。」趙良嗣也把出使金國,已得定議,回朝超授侍御史,欽命去北京協理軍務說了。思量原帶他去,因出軍失利,是沒時運的鈍市貨,恐怕有礙。又因一番相與,不忍見他流落做乞丐,問道:「你如今行止何如?」郭京道:「若到北京,童樞密定然見罪,又無面目去見林仙師,遑遑無定。」趙良嗣想了一想道:「有個好去處,薦你去安身,自然重用。」喚從人取過文房四寶,修了一封書札,取三十兩銀子,一副鋪陳相贈。說道:「這封書你投到江南建康府王宣尉衙中,那宣尉是當朝少宰王黼的大公子,名喚朝恩。年少風流,兼好旁門,今駐守建康。我備細寫在裡面,必當親任。只是要誠實謙和,見機而作,不可妄自尊大,別惹事端。我因欽限甚緊,不便久留了。」郭京感激不盡,送到黃河邊。趙良嗣自渡河而去不題。

卻說郭京候了一會,王宣慰叫請進,降階而迎。相見罷,分賓主而坐。王宣慰道:「久企高風,無由瞻仰。今幸鶴馭枉臨,三生有慶。」郭京鞠躬答道:「台下世胄英才,神仙骨相,趨謁旌旄,足慰平生。」兩邊敘些閑話,甚是契合。王朝恩是紈絝乳臭,專好趨承;郭京是側媚小人,見機迎合,故此一見遂成莫逆。留過午飯,便叫排軍隨郭仙師到神樂觀搬取行李,後園安歇,以便朝夕請教。郭京別過,來取行李。見尹文和走回,意致索莫。郭京問道:「貴相知可尋訪得著么?我蒙王宣慰厚雅,留款後園,正要候足下來相別。」尹文和道:「一時訪敝友不著。昨承一路挈帶,不勝眷戀。」郭京想道:「這人伶俐溫柔,不若收他做個徒弟,有些商量。」遂道:「王宣慰慷慨名流,最喜賓客。我同足下路上相依,不忍遽別。貴友尚未遇著,旅邸凄涼,不若同我在內衙住幾日,慢慢尋訪,豈不是好?只是有屈權作師徒,不知意下若何?」尹文和不語。正是:

單表郭京本是落難的人,要頓飽飯也不能勾。陡然換了一身華麗衣服,身邊又有三十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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