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老管營少妾殺命 補天雕舊仆株連

黑影里有人輕輕話響道:「此時城門未開,家中倘或追來,怎處?」蔡慶搶步向前一照,有個年少婦人,青布兜頭在前,一個漢子,背一包袱跟著。蔡慶大喝道:「背夫逃走么?」那漢丟了包袱,望側邊巷裡一溜煙走了。楊林扯住婦人。那婦人慌了,雙膝跪下,說道:「一時錯見,被他拐出,饒了我罷!」楊林問道:「你住在哪裡?那漢子姓甚麼?」婦人道:「那漢子姓施,是奴的表兄。丈夫出外經商,奴被婆婆打罵不過,私自要他領到娘家去,不是逃走。」楊林道:「分明與表兄通姦逃出,還要抵賴。我們饒你,不扯見官,你快些回到家去。」那婦人致謝不盡。楊林提了包袱,笑道:「我門巡更有功,捉得一起姦情。」李應道:「且到城門邊看開也未開。」奔到城邊,卻好雞唱。坐了一回,城門開了,黑影里闖出城。走了五六里,到一小山腳下,天色漸明。楊林道:「奪這包袱,且是沉重,不知甚東西在裡面。」打開一看,有幾件女衣,裹著三串銅錢並釵鬟首飾,說道:「且拿這銅錢路上買酒吃。」重新包好,棄了燈籠棍棒,一同趕路,說說笑笑,早行了六十里地面。

天已大明,回到飲馬川,宰豬殺羊,拜賽神明,犒賞嘍啰,商議坐位。李應道:「這飲馬川是裴大哥舊日基業,原請坐了。」裴宣道:「大官人英雄無敵,況梁山泊上天數定的,豈可再議!自然聽受號令了。」李應推不得,坐了第一。裴宣第二。要請蔡慶坐第三,蔡慶道:「小弟正有一言相稟。」眾人側耳聽著。正是:

卻說那蔡慶到凌州,舅舅已升任去了,盤纏使盡,回去不得。思量列獨龍岡尋楊林、杜興,取路到濟州,卻好會著楊林,說道:「我舅舅升任,沒有盤纏,要回不能,正來尋你。」楊林道:「李應已被濟州太守拿去,監在獄裡,杜興先把人眷家資同莊客護送到飲馬川去了。我要到濟州去救李應出獄,正無幫手,你來得甚好。且去尋個客店歇下。」楊林道:「莫若如此,方可救他。」蔡慶道:「有理。」

杜興認得楊雄,要修書討時遷,因與祝家莊交惡。今又為孫立寄書,而餘波累及李應。兩番皆為主管受禍,毫無怨言,非僅收拾稻子上倉之田舍翁也。越獄追逃,極舊題目做出極新文字。乃知操觚家必要另揀題目,正是拙筆無可見長耳。

卻說管營見玉娥背謗杜興,要了他性命;杜興又說玉娥與馮舍人勾當,一時難辨真假,思量遣開了杜興,打發舍人回家。算計已定,對杜興道:「西門外有座草料場,差你去看守。納草的來,有些常例。你即同差撥去交割。」杜興想道:「又是林沖一般了。」說道:「小人自去,只是恩相年紀高大,身邊少個親信之人,每事要防範些。」管營點頭。杜興自同差撥去了。

草昧群英方復業,煙霞仙客更同波。

卻說李應雖知杜興刺配彰德,有兩三個月不通音信。其時秋末冬初,正在家裡收拾稻子上倉,只見本府太爺來拜,慌忙出迎知府到廳上,正要參見,知府道:「樞密行文,有件要緊事到府間去說。」衙役簇擁便行。李應脫身不得,只得隨去到濟州城內。知府升了堂,說道:「你主管杜興,縱容他劫殺了馮指揮舍人,童樞密要你身上送出杜興。」李應分辯道:「杜興刺配彰德,隔著三千多里,從來不通音耗,哪裡去尋他!」知府發怒道:「你和他同是梁山泊餘黨,自然窩藏在家,推不得乾淨。今日且不難為你,暫時監下。我申文到樞密院,自去分辯。」李應到監里,尋思道:「怎又做出事來,連累著我!」只得把銀子分俵獄中。那節級人等曉得李應是大財主,要趁他錢財,並不難為。不在話下。

卻說李應三人脫了險難,曉夜趲行,於路無話。到了飲馬川,裴宣、杜興接著,不勝之喜。告訴店中遇著馮彪,殺死在林子里,各各驚喜。李應見家眷已在,說道:「本等我已重整家業,不圖甚麼了。偏又湊出這事來。今已住手不得,須索整頓山寨,成一規模。」裴宣道:「小弟已聚得二百人在此。五里之外,有座龍角岡,岡上有一佑聖觀,香火極盛。有個強人,喚做華豐,殺了道士,佔住觀中,倒聚五百嘍啰,錢糧廣有。我舊時有個小頭目熊勝在他手下,前日來對小弟說:『那畢豐是任原的徒弟,在泰安州嘉會殿上被燕青撲翻,與梁山泊是世仇。』見我這邊立起營頭,要來吞併。這是肘腋之患,不若我們先下手驅除了他,招過嘍啰,方得安穩。」李應道:「我們立腳未定,先料理一番,且看機會。」連日砍伐樹木,造起房屋,築了寨門、隘口,置辦馬匹、衣甲器械,粗粗完備。

只見一個鋪兵背著黃袱公文,急走進店,劈面把李應仔細一看,叫酒保:「快些打角酒來,吃了要遞一角緊急公文。昨夜李應越獄走了,在獄牆邊殺死兩個更夫,本府要申到樞密院去。」那軍官跳起來道:「怎麼說?李應越獄走了!」鋪兵道:「方才出門的好像是李應。若拿住,倒有三千貫賞錢。」家丁道:「不消說了,這三個人見我講了,慌忙出門。又這個闊臉的,正是殺小舍人的,我認不真,不敢聲張。」馮彪喚鋪兵做眼,同家丁拔出腰刀,飛也趕來,叫道:「劫賊不要走!」李應三個回頭看時,已到身邊。雖藏暗器,卻不中用,急閃入林子里。鋪兵再一認,喊道:「正是李應!」那馮彪同家丁也奔入林子,輪刀便砍。李應事急智生,見有株松木橫在地上,拿起來對面一掃,一個家丁手中的刀拿不住,掃在地下。楊林急忙拾起,舉手相迎。李應又將松木儘力一搪,那馮彪抵當不住,一個腳蹋跌倒在地,楊林一刀斫開腦袋,死於地下。那家丁不敢向前,很命跑了。鋪兵走得遲些,也被楊林殺死。李應道:「若沒有這根松木,我三人性命休矣。」恐怕地方知道追來,急急走了。那四個家丁回到店中說家主、鋪兵被殺,店家吃了一驚。日已平西,到濟州不及,就在店中安歇。次早回到東京,去報童樞密,叫地方店家去濟州首報,不在話下。有詩嘆道:父當垂訓,子宜幹蠱。父子凶淫,死非其所。

不知蔡慶說出甚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那熊勝又過來說道:「畢豐有勇無謀,極貪酒色,不恤士卒,用刑嚴酷,盡皆離心。前日到山下搶了一個女子,名喚王媚娘,是大戶人家女兒,終日迷戀,昏醉不醒。我原是頭領舊部,有心歸附,在那邊做內應,今夜過去,軟進硬出,無有不勝。」李應、裴宣大喜,重賞熊勝,叫他先去策應,三更准到龍角山。熊勝自去了。當下李應、裴宣、楊林領一百嘍啰去劫寨,留蔡慶、杜興看守。二更時分,取路到龍角山來。其時正是臘月下旬,嚴霜滿地,萬木凋枯,那殘月在東山邊吐出寒光皎潔。李應上了山岡,那龍角山生得險惡,只有一條小路,崎嶇陡絕。將到寨口,熊勝與心腹二十餘人守住,對裴宣道:「此人還和王媚娘在哪裡飲酒,待我領路,悄悄進去。」李應、裴宣、楊林各執器械,從大殿側邊轉到餐霞軒,窗縫裡一看,見畢豐半醉,抱王媚娘在懷,一遞一口兒吃酒。王媚娘道:「你說三日後送奴回家,今有十來日了,怎留住不放?」華豐道:「這是哄你的話。要你永遠做個夫人,在此有甚麼不好!我劫得一百顆大湖珠在這裡,與你穿戴。」媚娘道:「爹娘在家啼哭,放心不下。」畢豐道:「明日請來在這裡一處過活。」又哺酒與他吃。媚娘道:「吃不得了,饒了奴罷。」華豐道:「昨晚那樁怪你討饒,我今夜再不饒你。」李應大怒,喝道:「賊子,這般無禮!」一齊擁入,華豐見不是頭,推開媚娘,往軒後窗子里一跳。裴宣趕去,已爬上嶺頭了。裴宣也跳出去,畢豐黑影里一閃,不知去向。王媚娘慌忙跪下,李應說道:「你不要慌,送你家去。」熊勝喚聚嘍啰,到大殿上款拜。李應道:「那賊子走了,留著後患,不可不追。」遂同裴宣、楊林、熊勝,叫嘍啰點起火把,四下搜尋,不見影響,道:「造化這賊子!」對眾嘍啰道:「你們肯隨我到飲馬川么?」同聲的道:「畢豐不仁,久欲散去。見熊勝說頭領極有義氣,情願跟隨。」李應道:「既如此,可收拾了同去。」搜出三五千兩金銀,兩倉米穀,三匹好馬,器械、衣甲,都叫馱回飲馬川。楊林要放火,李應道:「不可!千年香火,慢慢尋道士來興復。」叫熊勝同自己兩個小頭目送王媚娘還家,媚娘拜謝而去。

卻說馮舍人伴當到彰德府首告,差人到草料場拿那杜興,早已逃去了。星夜趕到東京,馮彪知道兒子被殺,又苦又恨,細問根由。伴當將囚徒杜興勾引響馬的話說了。馮彪道:「既是杜興,自有下落。」稟過童樞密,一面行文到彰德緝拿響馬,一面行文到濟州勾攝杜興主人李應,要他身上根捉杜興。說那濟州知府接得樞密院文書,要捉李應,喚緝捕使臣商議。使臣稟道:「那李應有萬夫不當之勇,容易拿不來。必須太爺自去,只說拜他,哄出來方好拿得。」知府便擺執事,帶了一百多衙役到獨龍岡。

在路行了兩日,到紫金山,是強人出沒的所在,一望平沙白草,天色陰晦,行人稀少。只見兩騎馬,馬上兩個壯士,手擎硬弓,滿壺羽箭,跨著腰刀,慢騰騰的來,擦著馮舍人並肩交過,把馬加上兩鞭,飛也似去了。那轎夫道:「奶奶,不好了!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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