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鬼臉兒寄書罹重禍 趙玉娥錯配遇多情

不由分說,推推擁擁,帶進開封府。擊了一聲堂鼓,府尹吆喝坐堂,帶過杜興跪下。府尹喝道:「你是樂和甚麼親眷?把樂和窩藏在哪裡?快快招來,免受刑罰!」杜興分辨道:「小的濟州人,名喚杜興,與樂和不是親眷,在路上遇著樂和的親眷,央小的順便送個書信與他。」府尹道:「他的親眷叫甚麼名字?」杜興尋思不好說出孫立,胡謅道:「一時忘記了。」府尹喝道:「他叫你寄信,怎的不記得?書信在哪裡?」杜興道:「沒有書信,是個口信。」府尹大怒,叫搜他身上。做公的把杜興衣服剝下,從順袋裡搜出書信並三十兩銀子,呈上拆開,看了大意。虧得書信上孫立不落姓名。笑道:「分明是一黨了,扯下著實打。」眾牢軍拖下,打得發昏章第十一。咬定牙根,只說不知情。府尹叫把這廝監了、再加勘問。杜興發在死囚牢里,府尹退堂。有詩為證:

閑話放過,且說杜興到了監里,懊悔道:「沒來由受此屈事,怎得脫身?」央人通信與王小山,要他僱人到獨龍岡李大官人處,請他到京救解。先將些銀子牢中俵散,幸不吃虧。過了兩個月,李應使人回覆道:「樞密院行文到濟州,凡是梁山泊舊人,都討收管甘結,進京不得。只好多帶金銀,買囑掌案孔目,松其罪犯。叫你且耐。」果然錢可通神,上下受了賄賂,把犯由改輕,申詳樞密院:「杜興系不知情。樂和逃遁在前,寄書在後,不合與叛黨相識。流二千里。」樞密院依擬。府尹取出杜興,當堂杖脊,刺配彰德府。上了七斤半鐵葉枷,貼上封皮,兩個防送公人,無非張千、李萬,押出府門。酒店裡坐下,王小山把行李金銀交付杜興,取二十兩銀子送與兩個防送公人,吃飽酒飯,王小山別過。杜興帶上行枷,公人提著水火棍,取路而去。一路上買酒買肉,將息身子。公人十分好待。風餐水宿,到了彰德府,投了文書,大守給發批回,公人自去。

一日叫買綉線,分付道:「就要交進。」杜興應喏去買。在營前酒店前走過,有個人在店裡吃酒,叫道:「杜大哥怎的在這裡?」杜興回頭一看,原來是錦豹子楊林。相見過,便把孫立在登雲山央煩寄書與樂和,開封府刺配到這裡的事說了。便問:「你和裴宣在飲馬川作何生計?」楊林嘆口氣道:「我們是耿直漢子,為著招安,死裡逃生,誰耐奸黨的氣!故不願為官,閑居飲馬川。身邊有些積蓄,不消幾時,都用完了。原做私商道路,打探有個小伙兒跟兩個伴當,大有肥膩,聞說要到這營里來,探個實信,先在此吃杯酒兒。」杜興叫過賣添上些肴饌來,過賣認得杜興,只管搬來。吃了一回,說道:「小弟被著冤屈,配到這裡,並無相識。楊哥,你到營中盤桓幾日,好訴說心事。」便袋裡取塊銀子,丟在柜上道:「一總算賬。」攜了楊林的手,到絨緞鋪買了綉線,到單身房裡,說道:「你且坐下,待我交了綉線便來。」

不說眾頭領在登雲山聚義,單表杜興取路往東京,其時深秋天氣,不寒不暖,正好趕路。免不得夜住曉行,飢餐渴飲。不止一日,到東京,進了封丘門,尋著下處,安頓行李貨物。這主人家叫做王小山,是積年相識。見杜興到了,置酒接風。打髮腳夫回去。次日,將各項賬目催討一番,都說還要遲十來日方可清楚。杜興只得耐心等待,總是閑著身子,就記起孫立的書信。問到王都尉府中來。門前靜悄悄不見有人,勛戚之家,不敢闖進去,立在府門首。一會,只見對門茶坊里走出個虞候,與朋友會茶分散,將跨進府門,杜興迎住,唱個喏道:「在下要會府中一個相識,不知可在么?」虞候道:「你要會府中甚麼人?」杜興道:「便是做陪堂的樂和。」那虞候把杜興一看,說道:「你是哪裡人?與樂和恁相識?」杜興道:「在下山東人,與樂和舊交,說與他便曉得。」虞候道:「既如此,你隨我進來。他與都尉爺在後堂下棋,教他與你相會。」杜興不知好歹,便跟進去。轉彎抹角,到一間房內,說道:「你坐在這裡,待我去看,若下完了棋,便喚出來。」杜興緻謝。那虞候帶轉門,去了一個多時辰,杜興有些不耐煩,立起身開門,誰知反鎖著的,心中疑惑:「怎地鎖我在這裡?終不然有甚麼緣故?」又等了好一會,只見那虞候同五七個人開門進來,指著杜興道:「這個便是樂和親眷,在他身上要樂和就是。」內中兩個取出索子,向杜興項上緊緊扣住,拽著便走。杜興大叫道:「我是無罪平民,索我到哪裡去?」那些人道:「你自到開封府堂上對府尹說。」

自此如膠似漆,頃刻不離,養娘丫環都不迴避。杜興聞知,心中不忿道:「這淫婦果然肆無忌憚!待管營回來,慢慢和他講。」這玉娥初時有意杜興,今遇這般妙人,反嫌他礙眼,竟換了一副面孔,嚴聲厲色,憎長嫌短,開口便罵。杜興受氣不過,未免出幾句怨言,玉娥與舍人商量道:「我和你這段姻緣,是生死難開的了。便是老厭物回來,百般隨順,我倒不打緊,只是這個杜興,恐他弄嘴,如何是好?」舍人道:「怕他則甚!這是該死的囚徒,了他性命,只費一張紙。」連那舍人也喬妝家主的勢來,十分凌壓,杜興著實懷恨。

少頃養娘捧出酒肴,小奶奶滿面春風,舉杯相勸。馮舍人一團和氣,斟酒回敬。兩下眉目送情,語言挑逗。管營認是自家親戚,絕不覺察。長長短短,問些家務。吃了一回酒,馮舍人推辭量淺。管營道:「難得遠來,寬住幾日。」留在東廂房安歇。這舍人的父親名喚馮彪,是童貫標下排陣指揮,廣有機謀,招權納賄,童貫托為心腹。單生這個兒子,乳名百花,賦性輕浮,百般伶俐。見了標緻婦人,性命也都不顧的。今遇見玉娥恁般容貌,如何不動人?那玉娥又是不遂心的怨女,就是杜興這般粗陋,尚且思量尋他救急,何況舍人是捏得水出的美少年,怎不垂涎?兩下里恨不得霎時攪做一塊,礙著管營,未能下手。不提題卻說杜興到外廂,對楊林叫聲:「失陪!因為這舍人來,耽擱半日。」楊林附耳低言道:「這便是小弟所說來打探的。」杜興道:「是管營表侄,不可下手。況又留住內行,你且盤桓兩日去。」楊林道:「裴宣在哪裡等候,要去回覆。既是管營親戚,只索罷了。」杜興取十兩銀子與楊林:「且拿去使用,得便時同裴宣再來走走。」楊林道:「你在客邊,怎倒受你的銀子!」杜興道:「銀子不打緊,用完了,李大官人又拿來的。」楊林作別而去。

過了兩日,玉娥見不難為杜興,又來挑撥道:「你雖然職小,也是個官,怎容囚徒來凌辱於我!何不費一張紙結果了他!」管營聽了這句話,心裡老大明白,便道:「不見什麼實跡,難道便好行此事?」玉娥發怒道:「要有實跡,你情願做老烏龜了!」哭著進房。管營忖道:「且支遣開了杜興,看他恁地!」遂到營廳,對差撥道:「杜興到此多時,小心謹慎,可撥他到西門看守草料場,待他覓幾分常例。」差撥道:「杜興在此長隨倒也出力,撥了他去,恐無人使喚。」管營道:「你不曉得,叫他去便了。」差撥不敢再說,喚到杜興。管營道:「你在這裡安身不得,差你到一處去,不可推卻。」杜興心下狐疑道:「這是枕邊靈了。」說道:「蒙思相差遣,怎敢推卻!只不知哪裡去。」管營說出來。有分教:鴛鴦浪暖翻紅雨,狼虎聲威起黑風。這一家兒手段不知誰弱誰強;那幾個人性命畢竟誰生誰死。天下的事總定不得,不知究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話說阮小七、孫新見嘍啰來報道,有貨物在大路上經過,便同下山劫奪。那押擔的大漢舉棒來迎,正要相持,卻認得是撲天雕李應的主管、也在梁山泊地煞星數鬼臉兒杜興。當下相見,不勝之喜。孫新問道:「杜主管,你為甚在此經過?」杜興道:「我家大官人不願為官,回到獨龍岡,重整家業。他本是天富星,隨處可以發跡,依舊做了財主。況且獨龍岡下沒有了祝、扈兩庄,一發可以獨霸了。發一股本錢在海邊生些利息,差我取討,順便帶這幾擔貨物回去。你們兩個受了官職,為何還做這般勾當?」阮小七、孫新各把從前事迹說了一遍,就邀到山寨款待。杜興念舊時情義,欣然便同上山,叫腳夫也批上去。

隨將杜興發下牢城營內,討了收管。杜興到單身房內,不等開口,取十兩銀子送與差撥,二十兩銀子送與管營。少頃,喚到營廳。管營道:「太祖皇帝定下律令,凡配到囚徒,先打一百殺威棒。看你臉上黃瘦,想是路上害了病,權且寄下。」教他看守天王堂,不過燒香掃地,極是清凈省力。這是看銀子分上。杜興又置辦酒食請差撥併合營人役,因此盡皆喜他。那管營姓李名煥,是東京人,年紀六旬,為人忠厚有餘。見杜興能幹,志量爽慨,又為別人的事受罪,自己沒有子息,抬舉他做個梯己人,叫他長隨買辦。杜興又肯使閑錢,不時買些時新物件送進孝順。從此出入內衙,並無顧忌。

不一日,管營回來,並不覺察。玉娥道:「你出去了幾時,那杜興十分放肆,不時進來調嘴弄舌,要來欺騙我,沒些尊卑。那樣做歹事的囚徒,你不該重用他。若不處治,還我一個頭路!」就倒在管營懷裡哭起來。管營道:「怕他不敢。若果如此,要處治他何難!」安慰了玉娥,要去拜客,叫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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