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回 國遠哨聚少華山 叔寶引入承福寺

兄弟四人齊下東丹墀下,走小甬道,至大雄寶殿東邊,見許多泥水木作在那裡刮瓦磨磚。叔寶叫聲:「走來。」眾人都近前道:「老爺叫小的們有何分付?」叔寶道:「問你們一聲,這寺是何人修理得這般齊整?」匠人道:「是并州太原府唐國公千歲修蓋的。」叔寶道:「我聞知他告病還鄉,如今又聞他留守太原,怎麼又到此間來干此功德?」一人道:「李千歲因仁壽元年七月十五日奉旨馳驛還鄉,晚間在此寺權住,竇夫人分娩了第三位世子在裡面,李千歲怕穢污了佛像,發心布施萬金,重新修建這大殿。上坐的紫袍少年官人,就是他的郡馬,姓柴名紹,字嗣昌。」叔寶心內明白。

他四人進了東角門,便是方丈。又見東邊新建虎頭門樓,懸朱紅匾,大書「報德祠」三個金字。伯當道:「我們且進去看看報什麼德?」四人走進裡邊,乃小小三間殿宇,居中一座神龕。龕內座上有三尺高,神龕直盡天花板,有丈余,裡邊站著一尊神道,卻是立身。頭上戴一頂荷葉檐彩青色的范陽氈笠,穿著一件皂布海青箭衣,外罩黃罩甲,熟皮挺帶,左右掛牙牌解手刀,下穿黃鹿皮靴。面前一個長生牌位,上寫楷書金字六個,乃「恩公瓊五生位」。旁邊又有幾個細字寫道:「信官李淵沐手奉祀。」叔寶一見,暗暗點頭。你道為何?只因那年叔寶在臨潼山打敗了一班響馬,救了李淵,唐公要問叔寶名姓,叔寶恐有是非,不敢通名道姓,放馬奔走。唐公趕十餘里,叔寶只得通名「秦瓊」二字,搖頭伸手叫他不要趕。唐公只聽得「瓊」字,見他伸手,錯認「五」字,故誤書在此。叔寶心中想道:「我那年在潞州顛沛窮途,十分狼狽,原來是李千歲折罰得我如此。我是個布衣之人,怎當得國家勛爵塑位,焚香作念於我!」

欲投相府潭潭宅,且與陶容悄悄行。

每年燈節,文武官員俱五鼓進朝上賀表。今年奉天子旨意,提早一個更次,四更朝賀天子,留五鼓讓文武官員與越公上壽。這越公卻也尊榮得緊,彼時駕坐銀安寶殿,戴七寶如意冠,披暗龍銀裘褐,執玉如意,後列珠翠,群妾如錦屏一般圍繞,原是文帝賜與越公為晚年之樂,稱金釵十二品。左首執班的那員女官,乃江南陳後主之妹樂昌公主,曾配駙馬徐德言,因國破家亡,夫妻分別時曾將寶鏡一面分為兩半,各懷一半,為他日相見之驗。越公見她不是全身,問她紅鉛落於何人之手,此婦哭拜於地下,取懷中半面寶鏡訴告前情。越公著軍士將半面寶鏡貨於市,巧遇徐德言,收於門下為幕賓,夫妻再合,破鏡重圓。右首那領班女官,就是紅拂張美人,不惟她修眉曼臉,顏色過人,還有俠氣沉心,能卜兆過去未來。卻有個異人,乃是陝西京兆三原人氏,姓李名藥師,他是林澹然門下第一個徒弟,善能呼風喚雨,駕霧騰雲,能知過去未來,現為楊越公府中主簿。此日京堂文武官員,一品、二品、三品者,進越公府登堂拜壽,越公優禮相待,承奉獻茶一杯。以下四品、五品大夫郎官,就不上堂,只在滴水檐前,直至丹墀下總拜。天下藩鎮官員差遣齎禮官將,有許多難為人處:凡齎禮官員除表章外,各具花名手本,將彼處土產禮物相送,稍不如意,便有許多掯勒波查。

詩曰:

斂取民間賦稅財,起災權貴免生災。

英雄埋沒徒長嘆,哨聚山林避虎豺。

看看年盡,又到新正。十四日叔寶要進長安公幹,柴紹亦要同往,道:「小弟也陪兄等同行進城,看看花燈,等兄完了公幹,再來候家岳的回書便了。」柴紹只帶四個家丁,共有三十一人,離了寺中,到長安門外,歇宿在陶家店內。叔寶道:「有事相煩店主。」陶店主道:「不知何事分付?」叔寶道:「我奉差公幹,那長安街道日間好認,如今我不等天明要進明德門,寶店中定有識路的尊使,借一位引引路兒,自當厚謝。」主人便指著一個收拾傢伙的道:「這個就是舍下的老僕,名叫陶容,不要說路熟,連那稱呼都是明白的。陶容過來!這位是山東秦爺,要進明德門,往越公楊爺府中送禮,你可引路,好生伏侍秦爺。」陶容應道:「老僕還有一個兄弟陶化,他又在行,我叫他幫拿禮物可好么?」叔寶道:「甚好。」自己到房中取兩串錢,賞了陶容、陶化,卻就取禮單物件,分作四個絨包與兩名健步陶容、陶化,乘眾人睡後,不與他們說知,徑進明德門來。正是:

話說長安,乃古王都,自東西兩魏分據,也多兵火。到隋文帝統一天下,四海殷繁。長安有十門,隋時定名:東面通化、春明、延興三門;南面啟夏、明德、安化三門;西面延平、金花、開遠三門;北面光化一門。六街三市,舞榭歌樓,好不繁華。當日長安十門三更天就開了。皆因天下進禮的官員在城外的多,越公三更天就發了兵符,大開城門,放那各處地方進禮官員,都到巡視京營官總錄,一個個報單遞到越公府中。你道那巡官是何人?卻是宇文化及的長子,名喚宇文成都,用一根鎦金鎲,萬夫難敵,乃隋朝第二條好漢。因李元霸還未出生,故算他為第一條好漢,後來元霸一出,他算第二條了。

不知叔寶同眾友看燈不看燈,且聽下回分解。

說話之間,早到山門首。下了馬,命手下看了行囊馬匹,四人整衣,一齊入寺。進了二山門,過韋馱殿,有一進深甬道。望將上去,四角還不曾修好,佛殿的屋脊便蓋畫了。檐前還未收拾,月台下搭了高架,匠人修葺檐口。架下邊設公座一張,公座上撐一把深檐的黃羅傘,傘下公座上坐一位紫衣少年,旁站六人,各青衣大帽,垂手侍立,甚有規矩。月台上豎兩個虎頭火焰硬牌,用硃筆標點,還有刑具排列。這官兒不知何人。那王伯當眼空四海,旁若無人,他哪裡看得上那黃傘下的紫衣少年。那齊國遠、李如珪哨聚山林,青天白日放火殺人,天地鬼神也多不怕,哪裡怕那做官的。卻不像秦叔寶委身於公門,知高識低,趕到甬道中間,將四友攔住道:「賢弟,不要上去,那黃傘下坐的少年,卻就是施主修寺的官長。」齊國遠拍掌道:「施主罷了,怎麼就不走?」叔寶道:「不是那林下鄉宦,黃傘打得,卻用不得那兩面硬牌;他用這兩面虎頭牌,就是現任的官了。我們四人走將上去,還是與他見禮的好,不見禮的好?剛則取禍,柔則受辱,不如避他好么?」伯當道:「有理。我們與他榮厚無干,只往後邊去與長老借住便了。」

且不講別處,只表山東一路各官禮物,曉喻在三原李靖處交割。李靖見叔寶上廳來,一貌堂堂,儀錶不凡。他早已曉得天蓬星到此,眾星相鬥,大有災患,因傳叔寶到來相見。禮畢,看了他手本,乃旗牌官秦瓊。表章禮物一覽全收,並不苛刻。獨留入後堂,命手下取酒款待。便問叔寶年紀幾何。因預知日後同為一殿之臣,必作國家大將,只是眼下有些氣色不正,便問:「齎禮來時,還有同伴幾人?」叔寶不敢實言,說:「小可奉本官差遣,只有兩名健步背包,並無他人。先生為何問及?」李靖微微笑道:「老兄這話只可對別人說,小弟面前卻說不得。怎不帶朋友來?多是不多,只得四個,跟隨的倒有二十多人。」叔寶聞言,猶如天打一個響雷,一驚不小,連忙立起身來,深深一揖道:「誠如先生所言,幸萬勿泄漏!」李靖道:「事卻不與我相干,但兄今年正值印堂管事,卻有黑氣侵入,必有驚恐之災,不得不言。我學生夜觀乾象,正月十五日三更時分,民間主有刀兵火盜之災,乃天罡星過渡。兄長同來的朋友,切不可同來看燈玩月,恐招此難,難以脫身。今到天明,即回山東方妙。」叔寶道:「奉本官之命,齎禮到此,不得楊老爺回書,迴轉山東見本官將何為證?」李靖道:「恐兄不肯就回,若肯去,此回書不難,學生可以任得。」

叔寶肚中暗想,那三個卻在用心看那生像兒。齊國遠連這六個字都不認得,便問道:「伯當兄,這神道可是韋馱么?」伯當笑道:「適才進二山門,裡面朱紅龕內,熏金兜鍪,穿金鎖甲,捧降魔杵,那便是韋馱。因有六度萬行,方得與佛齊肩。這個生像,其人還在。李淵乃是唐公的尊諱,唐公必定受過這人的恩惠,故建這個報德生祠。」齊、李二人聞說其人還在,都驚詫起來,看看這個像,又瞧瞧叔寶的臉。那個神龕左右卻塑著兩個從人,一個牽一匹黃驃馬,一個捧著兩根金裝鐧。伯當走近叔寶,附耳低言:「往年兄長出潞州,是這樣打扮么?」叔寶點頭道:「賢弟,正是。這就是我的形像了。」伯當道:「怎麼你的形像卻在此處?」叔寶遂將救唐公的事情一一說了。不想柴紹見他四人進來,器宇軒昂,即著人跟隨,看作何勾當。叔寶所言之事,正被家丁聽見,忙忙報與柴紹道:「這四位裡邊,有一位是老千歲的恩人在內。」柴紹聽了,整衣下階,入東角門,徑進往生祠來看。打拱道:「哪位是妻父的活命恩人?」四人答禮,伯當道:「此兄便是老千歲的故人,姓秦名瓊,當時千歲倉卒之間錯記瓊五。如若不信,雙鐧、馬匹現在山門外面。」嗣昌道:「四位傑士料無相欺之理,請至方丈中獻茶。」各通姓名。柴紹即差人到太原府中通報唐公,把四人留在寺內安住,十分款待,每日供給,無物不備,柴紹陪伴盤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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