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回 秦叔寶星夜回鄉 唐節度賀壽越公

王伯當在馬上一看,那下面交鋒的好似秦叔寶模樣,相厚的朋友,恐怕傷了齊國遠,就在半山中高聲大叫道:「秦大哥,齊兄弟,不要動手!」此山有二十餘里高,就下來了一半,還有十餘里,卻怎麼叫得應?空谷傳聲,卻是不同,況且豪傑的聲,猶如巨雷相似,山鳴水應。此時齊國遠正與秦叔寶交戰,一心招架,哪裡聽得見叫喚?抵死相持。不一時,塵頭起處,兩匹馬早到面前,王伯當叫道:「果然是叔寶兄。齊兄弟,快住了手,大家都是相好朋友。」叔寶見是伯當,也住了手,放落兵器。

秦瓊是個有作為的人,自幽州回來,不下千金囊橐;當年父在江南陳邦為官,老夫人曾授封誥,因此修改門樓。雖在唐行台府中作旗牌官,唐公待為上賓,別眼相看,言聽計從。叔寶自此得祿養親。為旗牌官四個月,時值隆冬天氣,叔寶伺候本官,已完堂事,俱各出府。唐公叫秦瓊不要出去,後堂伺候。叔寶隨至後堂跪下,唐公道:「你在標下為官四月,不曾重用。來年十五日,長安越國公楊爺六旬壽旦,我已差官往江南造一品服式,昨日方回。今欲差官送禮前去,因天下荒亂,盜賊生髮,恐途中有失,勞而無功。知你有兼人之勇,能當此任,你可去得么?」叔寶道:「老爺養軍千日,用在一朝,小人焉有不去之理?」唐公大悅,分付擊雲板,開取私宅門,傳禮出來。卷箱封鎖,另取大紅氈包,公座上有發單,開卷箱照單檢點,秦瓊入包。計開:圈金一品服五色,計十套。玲瓏白玉帶一圍,光白玉帶一圍,夜明珠二十顆,白玉玩器十件,馬蹄金二干兩,壽圖一軸,壽表一道。

那些小嘍羅見不是路,連忙報上山去。山上還有兩個豪傑,一個是叔寶的通家王伯當,因別了謝映登,打從此山經過,也要他的買路錢,二人殺將起來,戰他不過,知他是個豪傑,留他入寨,拜做兄弟。那攔叔寶的叫做齊國遠;山上陪王伯當吃酒的,叫做李如珪。二人正飲之間,嘍羅報上山來:「啟二位老爺,了不得!齊爺下山觀風,遇見一個衙門將官,討常例錢,不料那人不服,就殺將起來。七八個回合,齊爺刀法散亂,敵不過他,請二位爺早早出救!」他這班英雄義氣相尚的,一聞此言,分付備馬,各拿兵器,離了聚義廳,出了宛子城,二人一齊縱馬當先。

叔寶一手牽馬,一手敲門,他娘子張氏在內應道:「呀,風雨不灑寡婦之門。我兒夫經年在外,什麼人叩我家的後門?秦安快去看來。」叔寶聞得此言,撲簌簌淚落下來,一陣心酸咽哽,便道:「娘子,我母親有病在房么?我回來了!」張氏聽丈夫回家了,慌忙親自出來開門,應道:「婆婆還不曾好。」叔寶心中略寬些。張氏急開門,叔寶牽馬進來,張氏閉了門,叔寶拴上馬,與娘子相見。張氏道:「婆婆方才吃了葯睡著,虛弱得緊,你緩著些進去。」叔寶躡足輕輕走進老母的卧房來。兩個丫頭三年不見,多長大了。叔寶上踏板,伏在床邊,見老母面向里,鼻息只有一線游氣,摸了膀臂身軀,猶如枯柴一般。叔寶自知手重,只得住手,將身跪在床前,就床邊叩首,低聲道:「母親醒了罷!」那老母遊魂緩返,身體沉重,翻不過身來,面朝里床,還如夢中,叫聲:「媳婦!」張氏站在床前應道:「媳婦在此。」秦母道:「我的兒啊,你的丈夫想已不在世了。我方才瞑目略睡一睡,只聽得他在床前絮絮叨叨叫我,想是已為泉下之人,千里遊魂來家見母了!」張氏道:「婆婆,那不孝的孩兒回來了,跪在這裡。」秦叔寶叩首道:「太平郎回來了!」

長安大鬧花燈夜,多少英雄聚會來。

伯當請叔寶到山寨。叔寶來看軍健,他兩人已驚壞了,忙將好言安慰他。那兩名軍健,自叔寶交戰之時,就將禮物抬在松樹根下安了,將馬牽轉,拴好肚帶,倘秦爺不濟,棄了禮物逃命還鄉。叔寶叫道:「你兩人不要著忙,不是外人,乃有相知朋友,不妨礙的。」二人方才放心。王伯當道:「是兄的從者么?」叔寶道:「是兩個健步。」李如珪分付手下抬秦爺的行李到山。大家一齊同上少華山,進宛子城,到聚義廳擺酒與叔寶接風。王伯當道:「自從仁壽元年十月初一日,在潞州西門外市中分手,次日單二哥到王小二家中來奉拜,兄已長行。單二哥又有胞兄情變,不得追兄,我們各自分散。後來聞得兄長在潞州為了一場官司,因路程遙遠,首尾不能相顧。今日幸得相逢,願聞兄行藏。」叔寶就講那雄信贈金,皂角林誤傷人命,二進潞州:「多虧單二哥仗義,不惜千金之費,改罪從寬。遠戌燕山,幸遇舍親羅公鎮守幽州,提拔在帥府效用,倒習了些武藝。因念老母在堂,無人侍奉,故此辭別回鄉,有羅公書薦,在唐節度標下做了旗牌官。今奉本官差遣,齎禮物趕正月十五日長安楊越公府中賀壽。適才齊兄見教,得會諸兄,實出三生之幸。」因問謝映登蹤跡,伯當道:「他因有事,回鄉去了。」叔寶又問伯當:「你緣何在此?」伯當道:「小弟因過此山,蒙齊、李二弟相招,故得在此。今日遇見兄長進長安公幹,小弟卻鼓起這個興來。」正是:

卻說單雄信,因愛惜叔寶,不使他同樊虎回鄉,後便惹出皂角林事來,發配燕山,使他母子隔絕,心中不安,真乃有力沒處使。今聞有人傳報叔寶重回潞州,心中大喜,諒他必來望我,分付備酒,倚門等候。

叔寶道:「賢人,既是你丈夫亡過,也是寡婦孤兒,我恨不能學韓信有千金相報於漂母。今日權以百金為酬,報答賢人。」即取銀相送。柳氏感謝不盡。叔寶報了柳氏之恩,正待出門上馬,卻好金甲、童環看見,忙來敘禮,細訴闊別之情。因要見單雄信,金甲、童環、秦瓊同往,三人徑出西門,望二賢庄而來。

再說叔寶,因馬力不濟,步行遲緩,直到月上東山,花枝弄影,才到莊上。雄信等候已久,遠遠聽得林中馬嘶聲響,即高聲問道:「可是叔寶兄來了么?」叔寶應道:「不敢,小弟秦瓊特來叩謝。」雄信拍掌大笑道:「真乃月明千里故人來!」到庄相見,攜手登堂,喜動顏色,命家童搬行李入書房,取拜氈與叔寶頂禮相拜。酒已完備,擺將過來,四人入席坐下。叔寶取出張公瑾回書來,送雄信看罷,便舉杯道:「上年兄到燕山,行色匆匆,不能十分為情,況此事皆由小弟而起,心中著實不安,使兄母子各方,罪莫大也。兄在燕山二載,雖有書來,不能道其詳細,將與令親相見,所作何事,那幾位朋友之中,誰好誰丑,備細情由,今日願聞。」叔寶停杯道:「小弟有千言萬語要與兄語,及至相見,一句都無,待等與兄抵足細訴衷腸。」雄信把杯放下道:「不是小弟今日不能延納,有逐客之意,杯酌之後就要放兄行。」叔寶道:「卻是為何?」雄信道:「自兄去燕山二載,令堂老夫人有十三封書在此,前邊十二封書,俱是令堂寫的,小弟也薄具甘旨,回書安慰。只今月內第十三封書,卻不是令堂寫的。」叔寶道:「又是何人寫的?」雄信道:「尊正也能書。書中言令堂老伯母有恙,不能執筆修書。小弟如今速速要兄回去,與令堂相見一面,以全母子之情。豈可因友道而絕孝道?」叔寶聞言,五內皆裂,淚如雨下,道:「單二哥,若這等,小弟時刻難容,只是燕山來馬被騎壞了,路程遙遠,心急馬遲,怎生是好?」雄信道:「兄長不說,我倒忘了。自兄刺配去後,潞州府將兄的黃驃馬發出官價賣了。小弟思此良馬落於庸夫之手,將三十兩銀子納在庫內,買回寒舍,養得仍舊如初。我常思兄,便去後槽看馬,未免傷情!」叫手下:「將秦爺的黃驃馬牽出來。」手下忙應諾,不一時牽將出來。那匹良馬見了故主,便嘶喊亂跳,搖尾翻肚,有如人言之狀。人馬相逢,喜不自勝,旁觀卻也感動。叔寶拜辭,雄信就將向日的鞍轡,原是單雄信按這馬的身兒做下相送的,擦抹乾凈,然後重將行李捎上,不入席吃酒,連夜起身,辭別三友,牽馬出庄,縱轡加鞭,如逐電追風,十分迅速。那馬四蹄跑亂,耳內如聞風聲,逢州遇縣,一夜到天明,走一千三百里路。日色中午,已到濟州地方。

這唐璧是江都人物,原是世蔭出身,因平陳有功,官拜黃縣公開府儀同三司、山東大行台兼濟州節度司使。是日,正放炮開門,升堂坐下,叔寶遂投文書進去。唐璧看了羅公的薦書,又看了秦瓊的手本,叫:「秦瓊上來。」叔寶答應一聲:「有!」這一聲似牙縫中放出春雷,舌尖上發起霹靂。唐公抬頭一看,秦瓊跪在月台上,身長八尺,兩根金裝鐧懸於脅下,身材凜凜,相貌堂堂,淡金臉明飄三綹鬍鬚,金睛眼光射寒星,兩道眉如初月。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器宇軒昂,吐千丈凌雲之聲價。唐壁喜得其人,叫:「秦瓊,我衙門中大小將官,卻都是論功升賞。王法不能私親,權補你一個實授旗牌官,日後有功,再行升賞。」秦瓊叩頭道:「多謝大老爺。」唐公吩咐中軍給付秦瓊本衙門旗牌官的服色,點鼓閉門。叔寶回家取禮物饋送中軍,又遍拜同袍,送些書帕,又置酒相待。叔寶名下管二十名軍漢,這二十名開聯名手本到秦爺宅上叩見。

不知王伯當說出怎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話說楊越公乃突厥可汗一種,又非皇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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