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回 建威冒雪訪良朋 雄信揮金全義友

你道單雄信為何不放叔寶與樊虎同去?只因意欲厚贈,恐叔寶不受,只得暗地裡卻把他的黃驃馬養得十分雄壯,照著馬的身軀,用細巧匠人打一副鎦金鞍轡,一對踏鐙,卻把三百六十兩銀子,打做一塊整段,做在一條緞被內,枕頭鋪蓋,十分齊備。你想單雄信有多少家私,在朋友面上這般用情?他本是山東、山西、河南、河北、兩川、二廣,天下綠林中一個坐地分贓的頭兒,如有強盜犯出到官,他便來上下使用相救,故此得以家財巨富,揮金如土,卻也在朋友面上十分有義。這些閑話休提。

當下雄信別了秦瓊,出了牢門,就去挽一個虞候,在參軍廳蔡府尹處上下用了銀子,端整一張辯狀,雄信認做秦瓊胞弟秦瑤,竟在山西大行台袁天罡衙門告准,辯得秦瓊系歷城縣差人,實因有病,至今方回,所有銀兩,乃朋友王伯當所贈,在皂角林有店主吳廣,誤認響馬,糾合捕快打進房內,誤傷跌死吳廣是實。大行台袁天罡看了辯狀,他陰陽有準,明知左天蓬有難,他是興唐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日後同為一殿之臣,況他災星將滿,何不藉此出罪,使他姑侄相逢。但單雄信假冒秦瑤來告辯狀,若不說破他,豈不被他笑我無能。分付帶秦瑤。雄信到大堂跪下,袁天罡叫近案前喝道:「好大膽的單通,誰不曉得你是坐地分贓的強盜頭兒,擅敢冒稱秦瑤來告辯狀?本該將你究罪,姑念力費千金,義全知己,不虧友道,暫且饒你。」此時雄信唬得渾身冷汗,遍體酥麻,青臉多漲紅了,磕上二三十個響頭,退將出來,心裡還在不住的跳。一面袁大老爺移文,著府發配秦瓊河北冀州燕山羅元帥標下為軍。

到府前,蔡建德聽得拿到了一個響馬大盜,即刻升堂。眾捕人上堂跪稟道:「在皂角林拿得一名響馬。」吳廣的妻子哭告道:「響馬行兇,打死丈夫。」蔡公問了眾人口詞,喝令把響馬帶進來。答應一聲,把叔寶帶到丹墀。蔡建德看了,吃了一驚,問道:「這就是歷城差人,為何做了響馬?」秦瓊跪下叫一聲:「青天老爺,小人是歷城縣的差人,並不是響馬。」蔡建德大喝道:「好大膽的奴才,你既是歷城縣差人,卻是去歲十月內得了迴文,到今已是四個月了,難道還不曾回山東,卻在這裡作何勾當?況皂角林又不是往山東去的大路,你明明做了響馬,怎敢在本府跟前巧辯!」秦瓊在下只叫:「青天老爺,小人去歲十月得了老爺的迴文,行不多路,因得了病,在朋友家將養,到今方好,才回山東。這些銀子俱是朋友贈小人的,乞青天爺爺明察。」蔡建德微微一笑:你那朋友住在哪裡呢?」秦瓊心下一想,若說出來,恐連累了單雄信。若隨口說個所在,萬一去勾,怎生是好?」啊呀!青天老爺,這朋友是做客的,如今去了。」蔡建德雙眉一豎,拍案高聲:「唗!好大膽的奴才!焉有做客的怎麼留你住這幾時,有這許多銀兩贈你?你面上雄健,怎像個有病方好的人?明明是做響馬了。又且行兇打死吳廣,你還敢將將言辯飾么?」叔寶無言可答,低頭伏罪。蔡建德差人收了吳廣的屍首,把叔寶一干人發下參軍廳審問明白,定罪施行。參軍孟洪問了口詞,叔寶只是不肯認做響馬。打了四十板,且收監,另日再審。

其時雄信聽見說是山東人,便問道:「你可曉得他姓什名誰?」魏徵道:「員外,他是個官差,叫微秦叔寶。」雄信聞言,好似半空中掉下一個霹靂來,又驚又喜,飛風跑到廊下。此時叔寶恨不得有個地洞爬下去,把頭在草里亂撞。

不知秦瓊配軍凶吉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二人到了庄門,魏徵對莊客說道:「今有山東秦爺的朋友來訪。」莊客連忙入內稟報。雄信正與叔寶著棋,一聞此言,二人起身出來。叔寶見是樊虎,只叫一聲:「建威兄,你等得我好苦!」四人來至廳上,見禮坐下。叔寶便問:「建威兄,你為何直到這時候才來?害得我十分苦楚。若沒有單二哥,我死多時了。」樊虎道:「兄何嘗約我在此相會?小弟回濟南兩月有餘,且不見兄長回來,令母惦念,因此差小弟前來,遇見這位魏老師,相引至此。小弟不知兄在此受苦。」叔寶便把從前之事說了一遍。樊虎取出書與叔寶看了。叔寶便欲回山東。單雄信道:「秦大哥,你卻去不得!」叔寶道:「為何弟去不得?」雄信道:「兄貴體不算強旺,病未痊癒,若冒這樣雪天回去,恐途中病又複發,難以全令堂老夫人愛子之心。倘兄有不測,使老夫人無靠,反為不孝。」叔寶聞言,良久道:「如兄所言,事當如何?」雄信道:「小弟的主意,待雪晴了,欲煩建威兄先回濟南,安慰令堂老夫人。兄卻過了殘年,到來春二月中,卻放長兄回去,一以全兄母子之禮,二則盡弟朋友之情。」樊虎道:「單二哥之言有理,叔寶兄不可不聽。」秦瓊允諾。雄信分付擺酒,與樊虎接風。至晚,魏徵自回觀去,樊虎卻住在二賢莊上。一連幾日,天色已晴,叔寶寫了回信,將批文一併交付樊虎:「代為稟官,說我病在潞州,待病好回家,自來面稟。」樊虎說聲:「曉得,這事在我。」雄信備酒餞行,取出白銀五十兩,潞綢五匹,寄與秦母;另外十兩銀子,潞綢一匹,送與樊虎。樊虎不好推卻,只得受了。別了雄信、叔寶,自回濟南。

且說叔寶在二賢莊上過了年,又過了燈節,辭別雄信要行。雄信擺酒餞行,叔寶飲了幾杯,立起身來,雄信分付,將叔寶的黃驃馬牽將出來,卻是鞍鐙俱全,鋪蓋已捎在馬鞍上,雙鐧掛在兩邊。叔寶見了道:「何勞兄長厚賜鞍鐙?」雄信道:「豈敢!無甚物件相送兄長,少盡小弟一點心耳!」分付取程儀過來,家丁一盤託過。雄信送與叔寶道:「白銀五十兩,潞綢十匹,權為路費。」叔寶再三推辭不受,卻不過面情,只得收下了。雄信送出庄門,還欲遠送,叔寶再三辭謝,雄信只得住了。遙見叔寶飛馬而去,望不見了,方才進庄。

將近潞州,忽然彤雲密布,朔風緊急,早已紛紛落下一天雪來。樊虎在馬上,見路旁有所東嶽廟,忙下馬來,進廟避雪,把馬拴在廊下,自卻走上殿來。魏徵一見,慌忙迎接道:「客官何來?」樊虎道:「我是山東濟南府來的。」魏徵道:「到此有何公幹?」樊虎道:「只因一個朋友在此潞州,許久不回,特來尋他。不料遇了這樣大雪,難以行走,故到寶觀借坐一坐再走。」魏徵叫道人送茶,便道:「敢問客官尋哪個朋友,姓什名誰?」樊虎道:「這個人他也有些名望,叫做秦叔寶。」魏徵聞言,拍手哈哈大笑道:「老兄,你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個人遠不遠千里,近只在目前。」樊虎連忙問道:「這人今在哪裡,為何老師曉得?」魏徵道:「前月廿七日,有個人生病在廟,卻叫做秦叔寶,近來在二賢庄單雄信處。不知足下是他何人?」樊虎道:「在下姓樊名虎,與叔寶兄卻是同袍好友,因他母親不見他回去,惦念之至,所以央我前來尋他回去。不想他有這些原故。如今就煩老師同去走遭。」魏徵道:「貧道也與單雄信相識,時常在他莊上。既然兄長要去,待等雪一住,同去便了。」樊虎道:「若等雪住,今日去不成了。不要管他,我們冒雪去罷。」魏徵見樊虎十分要去,只得備了一匹驢子,同樊虎離了東嶽廟,踏著那亂瓊碎玉,迎著西北風,望二賢庄來。

不料這樁事沸沸揚揚,傳將開去,說歷城縣差人做了響馬,今在皂角林拿了,收在監內。漸漸有些風聲傳到二賢庄。單雄信一聞此言,三十六個牙齒捉對兒廝打,心頭似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兩手如中風麻木,雙腿如斗敗公雞。打聽得果然是實,連忙進城來尋個下處歇了,卻叫家將備了些酒肴,一徑來到監門口。那單雄信衙門中無有一個不熟的,禁子一見:「啊呀!我道是誰,原來是單二員外。到此何干?」雄信道:「我有個朋友,前日在皂角林被人拿來,認做大盜,下在牢內,故此特來與他相見。」禁子見說,連忙開了牢門,引雄信來到一處,只見叔寶用木栲栲在那裡。雄信一見,抱頭大哭,只叫得一聲:「叔寶兄,弟害了你了!」忙令禁子開了木栲。禁子怎敢不依,連忙開了。雄信叫聲:「叔寶兄,小弟本欲助兄,不想反害你受這般苦楚,小弟雖死難辭矣。」秦瓊把頭搖一搖,叫聲:「單二哥!這是小弟命該如此,豈關兄長之故。單二哥,小哥今日有一言相告,不知兄肯見憐否?」雄信道:「兄有何見教,弟敢不從命!」叔寶道:「兄啊!小弟今番料不能再生了,客死他鄉,固不足恨,只可憐家母在山東無人奉養。二哥,弟若死之後,兄寄信與家母,若念朋友之誼,時時照看家母,俺秦瓊在九泉之下,感恩不盡矣。」雄信聞言,叫聲:「兄,你說哪裡話,不必憂心,權坐牢中,弟自去上下周全,剝輕了罪名,那時便有生機了。」分付家人擺上酒肴,同叔寶吃了。取出十兩銀子與禁子,雄信分付道:「秦爺在此,早晚須你照看。」禁子道:「不必員外分付,小人自然服侍秦爺。」

當下吳廣來到房邊,往門縫裡一張,只見叔寶吃完了酒飯,收拾在一邊,卻打開鋪蓋來睡,覺得被內有些沉重,把手一提,撲的一聲,脫出許多磚塊來,燈光照得雪亮。叔寶吃了一驚,取來一看,卻是銀的,將來放在桌上,對著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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