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潞州城秦瓊賣馬 二賢庄雄信馳名

叔寶懊悶之際,聽得此言,心中歡喜起來,道:「老丈,你識得馬之勁脊,卻在哪裡去賣好?」老兒道:「賣金須向識金家。要賣此馬,有一去處,一見包管成交。」叔寶大喜道:「老丈,你同我去,賣得時,送你一兩茶金。」那老兒聽得,歡喜道:「這西門十五里外有個二賢庄,莊上主人姓單,雙名雄信,排行第二,人都稱他為二員外,常買好馬送朋友。」叔寶聞言,如醉方醒,似夢初覺,暗暗自悔,失了揀點。在家時,聞得朋友說潞州二賢庄單雄信,是個招納好漢的英雄,我怎麼到此許久,不去拜他?如今衣衫襤樓,若去拜他,也覺無顏;欲待不往二賢庄去,猶恐錯過了機會,卻沒有識貨的了。也罷,我只認賣馬的便了。就叫:「老丈,俺就快去。」那老兒把柴寄在一個豆腐店內,引叔寶出城,約有十餘里,果見一所大莊院,但見:碧流瀠繞,古木陰森;碧流瀠繞,往來魚躍。縱橫古木陰森,上下鳥聲稠雜。小橋虹跨,景色清幽。大廈雲連,規模齊整。若非舊閥,定是名門。

單表叔寶恐雄信趕來,不往大路上走,卻奔山谷而行。走了一夜,叔寶自覺頭內有些疼痛,只得硬著身子而走。走了十多里,不料兩隻腳竟不是他的了,要往前走,卻往後退了。見那邊一所廟宇,卻是東嶽廟,叔寶奔入廟來,卻要去拜單上坐坐,不料一個頭暈,仰後一跤,豁朗一聲響,倒在地下,背上背著雙鐧,一倒在地,竟把七八塊磨磚都打碎了。驚得道人慌忙來扶,卻似有千斤重,哪裡扶得動,只得報與觀主。

奔騰千里盪塵埃,神騎馴良君子材。

遍體金光籠玉轡,龍駒飛下九天來。

這一日,卻有許多人到了,道人擺正了經堂,只等員外到來,即便開經。你道這個法事是何人的?原來就是單雄信。因哥死了,在此看經。少時雄信到了,魏徵出迎。叔寶卻在廊下草鋪上,見是雄信進來,忙把頭向里睡了。雄信來至大殿,恭拜了聖像,只見家丁們把道人打嚷,雄信喝問何故,家丁道:「可惡這道人放肆,昨日分付他打掃殿上,他卻把一個病人睡在廊下,故此打他。」雄信聽了,不覺大怒,便叫魏徵:「你這邋遢道人,分付你打掃殿上必須潔凈,你為何容病人睡在廊下?你這囚入的,看我是什麼人!」魏徵滿面堆下笑來,叫聲:「員外有所不知,這個人卻是山東人,七日前得病在此,上天有好生之德,難道貧道趕他去不成?故此睡在廊下,望員外詳察。」正是:

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酒保擺上酒來,叔寶吃不多幾杯,只見外邊來了兩個英雄,後面跟著些家人,為首的一個戴一頂皂緞包巾,穿一件團花戰襖,腰系一條鸞帶,腳踹一雙皂靴;這一個戴頂白綾扎巾,穿件紫羅戰袍,踏一雙吊根靴。兩個走將進來。叔寶一看,卻認得一個是王伯當,連忙把頭別轉了。

雄信送叔寶轉來,只見蘇老兒在階沿下瞌睡,雄信道:「馬已買成,賣馬的去遠了。」老兒醒來道:「如此我要去追他。」拿了扁擔就走,一竟趕上叔寶,叫道:「王爺,你先走了么?」叔寶見那老兒趕來,他是個慷慨的人,就將程儀掂了一錠,遞與老兒。那老蘇千歡萬喜,拱手作謝去了。

這一夜,叔寶如坐針氈,盼到五更時分,起身出門。那馬竟是通靈的一般,曉得才交五鼓,若是回家,也備鞍轡,捎了行李,方才出門,除非是飲水放青,沒有起五更之理。它把前蹄踹定在門檻上,兩隻後腿倒坐將下去。叔寶因馬體瘦得緊,不忍用力,只得調息它,慢慢的扯。王小二卻是狠心的人,見馬不走,提起那根門閂,照這瘦馬後腿上儘力兩下,打得那馬負痛,撲地跳將起來。小二把門一關,口裡喃喃的道:「賣不得,再不要回來。」叔寶不理他,牽了馬到西市裡來。

叔寶回到下處,小二見沒有馬回來,知道賣了。便道:「秦爺,這遭好了。」叔寶也不言語,把飯銀一一算還與小二,取了文書,謝別柳娘,打好包裹與雙鐧,背上肩頭,因恐雄信追來,故此連夜趕奔出城,望山東而來。

這觀主姓魏名征,曾做過吉安知府,因見奸臣當道,與知縣徐茂公,也是范陽人氏,掛冠閑行,從師徐洪客,在此東嶽廟住。那徐茂公深知陰陽,通曉過去未來,算定天蓬星失運受難來此,半月之前,分付魏徵道:「某日有個人得病在廟,可好好伏侍他,遲幾日自有青龍星來救他的。」分付了魏徵,自卻雲遊別處去了。當下魏徵聞報,連忙出來,見秦瓊倒在地上,面色發紅,雙眼閃閃,口不能言,忙自坐倒,與叔寶把了脈,便道:「你這漢子,只因失飢傷飽,風寒入骨,故右此症。但大事不妨。」教道人取金銀湯,化了一服藥,與叔寶吃了。叔寶漸漸能言,叫一聲:「啊唷!」魏徵道:「漢子,你是何方人氏,卻到此間?」叔寶將從前之事說了一遍。魏徵點頭,叫聲:「長兄既如此,且在敝觀將息,好了回鄉不遲。」分付道人取幾束草在西廊下打鋪,把席鋪好,扶叔寶去睡了,卻與他取出被來蓋好。魏徵日日按方定葯,與叔寶吃,一連過了幾天。

叔寶自望西門而來,正是午牌時分,見旁有酒肆,叔寶腹中有些飢餓,走入店來。賣酒的道:「客官吃酒呢?還是吃飯?」叔寶道:「先取些酒肴來吃了,然後吃飯。」「如此裡邊請坐。」秦瓊入內一看,卻是三間大廳,擺著些精緻桌椅,兩邊廂房也有些坐頭。叔寶看自己身上這樣光景,難道去坐在上廳?竟投廂房,揀一座頭坐下,將銀子放在懷內,將二匹潞綢放在一邊。

你道這王伯當是何等樣人,他乃金陵人氏,曾做武狀元、文榜眼,若論他的武藝,一枝銀尖畫戟,神出鬼沒,更且他箭法高強,百發百中,真有百步穿楊之巧,時人稱他為神箭將軍。只因他見奸臣當道,故此棄官遊行天下,結納英雄。這一個卻是長州人氏,姓謝名映登,善用銀槍,因往山西探親,偶爾遇見王伯當,同到店中飲酒。叔寶迴轉頭,早被王伯當看見,便問道:「那位好似秦大哥,為何在此?」走入廂房來。秦瓊只得站起身來,叫聲:「伯當兄,正是小弟。」王伯當一見叔寶這個光景,連忙把自己身上那件團花戰襖脫下,披在叔寶身上,叫一聲:「秦大哥,你在山東歷城縣何等英雄!到此何干,卻弄得這般光景?」

那馬市已開,但見王孫公子,往來不絕。見著叔寶牽了一匹瘦馬來,有幾個浮浪子弟道:「列位讓開些,窮漢子牽著一匹瘦馬來了。」叔寶聽見,對著馬道:「你在山東時何等威風,怎麼今日就如此垂頭落頸,卻到那個光景。」復把自己身上看了一眼,道:「怪你不得,我卻也是這般模樣,都只為少了幾兩店帳,弄得如此,何況於你?」正是:

時當秋收之後,閑坐在廳,只見蘇老兒走進來,在二員外面前唱了個大喏。雄信回了半禮道:「許久不見你了。」蘇老說:「老漢今日進城賣柴,撞著一個漢子,牽匹馬賣,我看那馬雖瘦,卻是一匹黃彪馬,特地領來,請員外出去看看。」雄信便隨身出來。叔寶隔溪望見一人,身長一丈,面若靈官,青臉紅須,戴萬字皂包巾,穿藕色道袍,粉底烏靴。叔寶自認不像個樣,躲在樹後,抖下衣袖,牽過馬來。雄信過橋去,且看馬,不問人,把兩袖一展,用力向馬背一捺。雄信膂力最大,那馬卻分毫不動。將手一托,足有八尺,遍體黃毛如金色細卷,並無半點雜色。怎見得,有詩為證:

人當貧賤語聲低,馬瘦毛長不顯肥。

得食貓兒強似虎,敗翎鸚鵡怎如雞?

雄信看完了馬,才與叔寶見禮道:「這馬可是足下賣的么?」叔寶道:「這是小可的腳力,今在窮途,貨與寶莊。」雄信道:「這卻不管你自騎的買來的,咱這裡只問你價錢罷。」叔寶道:「人貧物賤,不敢言價,只賜五十兩,作回鄉盤費足矣。」雄信道:「馬價討五十兩,也不多。只是膘跌重了,若上細料,還養得起來;若不加細料,這馬就是廢物了。見你說得可憐,咱與你三十兩罷。」雄信還了三十兩,也不十分要買,轉身過橋就走。叔寶無奈,只得跟過橋來,口裡說道:「憑員外賜多少罷了。」

當下叔寶與二人見過了禮,方說道:「伯當兄,一言難盡。小弟與樊虎當了歷城縣一名馬快,奉差到此,樊虎走澤州,小弟走潞州。不料太爺迎接唐公,去了一月有餘,樊虎又不見來,盤費用盡,只得將馬來賣,方才在二賢庄單雄信處,賣了三十兩銀子。他問起賤名,我未與說明。」王伯當聞言:「啊呀!叔寶兄,雄信與弟相知,既問起兄長,為何不道姓名與他?休說他不會收兄馬,定然還有厚贈。如今兄同小弟再去便了。」「噯!伯當兄,說那裡話,我若再去,方才便道名姓與他了。如今賣馬有了盤費,回到下處,收拾行李即轉山東,自然後會有期。雄信處煩兄代為致謝慕想之情。」伯當道:「兄長既不肯前去,小弟也不敢相強。兄長下處卻在何處呢?」叔寶道:「小弟下處就在府前王小二店內。」伯當點首,便叫酒保擺上酒肴,三人同飲。直至下午,叔寶告醉,伯當二人慾送,叔寶再三不肯,二人作別往二賢庄去了。

雄信進庄,立在大廳滴水檐前,叔寶見主人立在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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