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臨潼山秦瓊救駕 承福寺真主臨凡

無情詐摘神仙佩,巧計生留卿相貂。

叔寶自此日日去到官塘大路去盼樊虎,哪裡見他個影兒。遠遠望見一個公門打扮的長大漢子,及至走到面前,卻又不是,只急得兩眼火星直噴。自古道:嫌人易丑,等人易久。早見金風送暑,紅葉飄零。只是痴心獃等,哪裡見建威影子?茶飯不是過宿的就是冷的,到晚來又聽他冷言冷語,受那腌臢之氣。一日晚上回來,見房中已點燈了,叔寶心中想道:「這廝為何今日如此小心?老早掌燈了。」住一步看時,見裡面猜三喝五,擲骰飲酒。王小二跑將出來道:「我的秦爺,不是我有心得罪爺,偏今日一夥客人,是販什麼珠寶古董的,可可里看上秦爺房好要住,偏生你老人家房門又不鎖,被他把鋪蓋搬進裡面去,道三五日就去的,我怕搬錯了行李,故搬到後面一間僻靜小房內。秦爺權宿數夜,將他去了,依然移進。」叔寶此時人窮志短,見小二和顏悅色的奉承,便道:「小二哥,屋隨主便,怎麼說這等話?但是有房與我安身就罷。」王小二掌燈引路,叔寶後跟,轉彎抹角,到後面一間靠廚房的破屋,地上鋪著一堆草,叔寶的鋪蓋卻堆在草上,四面風來,燈兒也沒掛處。只聽得王小二虛心冷氣的道:「秦爺只好權住住兒,等他們走了,仍舊搬到房內去。」叔寶也不答應,小二帶上門竟走去了。叔寶坐在草鋪上,把金鐧按在自己膝上,用手指彈鐧,口內作歌道:旅舍荒涼風又雨,英雄守困無知己。

只見王小二卻在柜上結算飯錢,抬頭看見叔寶領批文回來,滿臉堆著笑道:「秦爺,餞行酒還不曾齊備,卻怎麼好?」叔寶道:「不消了。」王小二道:「如今閑著,且把帳算算如何?」叔寶道:「拿帳來。」小二道:「秦爺是八月十六到的,如今是九月十八了,共三十二日。前後兩日不算,共三十日。每日卻是六錢算的,該十八兩紋銀,收過秦爺好銀子十兩,尚少八兩。」叔寶道:「這三兩是蔡太爺賞的,也與你罷。」王小二道:「再收三兩,還欠五兩,乞秦爺付足。」叔寶道:「小二哥且莫忙,我還未去。」小二道:「回批領了,沒甚事?」叔寶道:「我有個朋友到澤州投文,盤費銀兩都在他身邊,等他來會我,才有銀子還你。」那王小二聽了這句話,即變下臉來道:「小人是開飯鋪的,你老人家要是住一年才是好生意哩!只是小人店內乏本,設或那朋友也像你老人家的性子,忘懷了,竟到濟州回去,怎麼辦?」那小二一邊說,一邊想道:「他行李又不多,馬又是開口貨,若騎去飲水,一溜風走了,我怎得到濟州尋他?只有回批是件出手貨,留住他的,倒是穩當。」即賠下一臉冷笑道:「秦爺,這文書是要緊的,拿在裡面去,著拙荊收藏,你老人家也好放心盤桓。」叔寶不知是計,就將回批遞與王小二。正是:

窮途誰是知心友,失路多逢輕薄兒。

這叔寶不止一日到了潞州,尋了王小二家做下處,趕早把人犯帶到衙門前,投過了文,少時發出來,著禁子把人犯收監。回批卻要候蔡太爺太原賀唐公李爺回來才發。叔寶只得回到下處,耐心等候。

剛定三更時候,忽聞異香陣陣撲鼻,十分驚訝。步出天井看時,只見半空中簫韶迭奏,劍佩鏗鏘,紫霧盤旋,祥雲繚繞,卻是中天紫薇臨凡。滿天香霧氤氳,一寺瑞煙籠罩。驚異間,忽有侍兒來報:「夫人分娩世子了。」李淵大喜,捱到天明,參拜如來。住持率眾僧叩賀。唐公道:「寄居分娩,污穢如來住持清靜,罪歸下官,何喜可賀?怎奈夫人分娩,未可路途辛苦,欲待再借上剎寬住幾時,如何?」五空道:「貴人降世,古剎生輝,何敢不留!」唐公稱謝。分付家丁不許生事,暫住半月,候夫人身健起行回太原後,發錢糧重修廟宇,再整金容。此時卻在寺中閑玩,見屏門上有副對聯,上寫道:寶塔凌雲,一目江山無邊清靜;

不知秦瓊怎樣設法,且聽下回分解。

按柴紹號嗣昌,乃上界金府星君臨凡,後為大唐駙馬、護國公之職。那唐公詢知未有妻室,對柴紹道:「老夫有一小女,年已及笄,尚未受聘。賢契不棄,可挽住持為媒,願將小女以附絲羅,不知賢契意下如何?」柴紹道:「小侄一介寒儒,蒙年伯不棄寒微,敢不如命?」唐公大喜,一茶而別。至方丈對夫人說知,即令五空為媒。擇日行聘已畢,光陰迅速,不覺半月有餘。竇夫人身體已健,著五空通知柴紹,收拾起行。柴紹將一應事體託了得力家人,自隨唐公往太原進發,就親去了。正是:

詩曰:

天佑唐公福慶多,晉王枉自起風波。

紫薇星降興唐室,梵院祥光映碧羅。

又過數日,蔡刺史到了碼頭,本州應役人員都出郭迎了。叔寶是當差的人,隨著眾人迎接過,刺史上轎回衙,因一路辛苦,乘暖轎進城。叔寶跟進城門,事急難忍,於心內想道:「這一進衙門,事體忙亂,就難得稟見了。不如在此稟明。」只得當街跪下稟道:「小的是山東濟南府解差,伺候太爺回批。」蔡刺史在轎內半眠半睡,哪裡答應。從役們喝道:「太爺難道沒有衙門的,卻在這裡領回批?還不起去。」說罷,轎夫益發走得快了。叔寶只得立起身來,心內想道:「在此一日,多一日盤纏。若是官府辛苦了,倘有幾日不坐堂,怎麼了得?」搶幾步趕上前去,意思要求轎上人慢走再稟。不想一則性急,二則力大,用手在轎杠上一抓,將轎子拖了一側,四個轎夫,兩個扶轎的,都一閃支撐不定,幸喜太爺睡在轎里,若是坐著,豈不跌將出來?刺史大怒道:「這等無禮,沒我的憲體。皂隸扯下去打。」叔寶自知禮屈,被皂隸按翻了,重打十下。叔寶被責,回到店中,晚飯不吃,竟去睡了。巴到天明,負痛到府中領文。正是:

平生彈鐧有誰知?盡在一聲長嘆里。

當下叔寶只道這鐧是人人曉得,是個祖上遺下的,猶如傳家之寶一般,忙忙拿著到三義坊,走到當鋪內,將鐧放在柜上當。內里人看了道:「兵器不當,只好作廢銅稱。」叔寶等著要銀子,見管當的裝腔,沒奈何說道:「就當銅稱罷。」朝奉拿大稱來稱,兩根鐧重一百二十八斤,又要除些折耗,四分一斤,算該五兩銀子,多要一分也不當。叔寶暗想道:四五兩銀子,做幾日吃在肚裡,又端的不能回鄉。只得說價少不當,拿了回店。王小二如逼命的一般,進來道:「你老人家怎的依舊拿了回來?」叔寶道:「鋪中道,兵器不當。」小二道:「如此做,秦爺不若再尋些什麼值錢的當罷。」叔寶道:「小二哥,你好獃,我公門中除了這隨身兵器,難道有什麼金珠寶物帶在身邊不成?」小二道:「這卻顧你老人家不得了,你卻教人擔飢受餓得起么?」正是:

蕭蕭囊橐已成空,誰復留心恤困窮。

一飯淮陰遺國士,卻輸婦女識英雄。

正吟之間,忽聞門口腳步聲,將門上搭鈕反扣了。叔寶住手道:「你這小人,我秦瓊來清去白,焉肯做無恥之事!況有文書鞍馬俱在你家,難道我走去不成?」外邊道:「秦爺切勿高聲,妾乃王小二之妻柳氏便是。」叔寶道:「你素有賢名,今夜黃昏來此何干?」婦人道:「我那拙夫是個小人,見秦爺少了幾兩銀子,出言無理。秦爺是個大丈夫,把他海涵些兒。我丈夫睡了,存得些晚飯在此,還有幾索線,如今深秋時候,身上還是夏衣,背上碎綻,故將針線在此,請秦爺自己縫好。外有錢數百,買些點心充饑,晚間早些回寓。」叔寶聞言,不覺眼中落下幾點英雄淚來,道:「賢人,你就是昔日淮陰的漂母,恨秦瓊他日不能如齊王答報千金耳。卑人若得僥倖,自當厚報。」那柳氏道:「我是小人之輩,不敢自比君子,施恩豈望報耶?」說完,才把門鈕開了,將飯籃放在地上,竟自去了。正是:

那蔡知府果是賢能,到次早升堂,文書積案甚多,賞罰極明,人人感戴。叔寶這番直等公事將完,方才跪將下去稟道:「小的是濟州劉爺差人,伺候老爺批文回去。」叔寶今日怎麼說出劉爺差人?因刺史與劉爺是同年好友,要使他周全的意思。果然那蔡刺史回嗔作喜道:「你就是濟南劉爺的差人么?昨日魯莽得緊,故此責你幾板。」遂喚經承取批過來籤押,著庫使取銀三兩,付與叔寶道:「本州與你家爺俱系同年,你卻千里路程,這些小賞你為路費。」叔寶叩頭謝了,接著批文銀兩,出府回店。

當下唐公回返太原,按下不表。且敘秦叔寶單身獨騎,一馬跑有八九里路程,方才住鞭。見樊虎在店,把不平的話說了一遍。到次日,早飯已過,兩人匆匆分了行李,各帶犯人分路去了。

不想叔寶十分量大,一日三餐要吃斗米,王小二些小本錢,二十餘天,都被他吃完了。只得與妻柳氏計議道:「這秦差公是個退財白虎。自從他進門,並無別客來下顧,幾兩本錢都葬送在他肚裡了。這幾日連招牌、燈籠都不掛出去,再過數天,大門都不必下了。怎麼處?我要開口,又恐他著惱,故此與你商量。」柳氏道:「你這人不識面目,那秦爺是山東豪傑,難道少了飯錢不成?等官府回來,領了批文,少不得算還你。」又過數日,實是挨不過了,只得候他得便時,賠過笑面道:「秦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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