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二回 神王舉火燎獅毛 獵戶疑僧藏兔子

話表眾獅毛妖魔怕行者神通廣大,本事高強,不敢與他斗,出到屋前,把八戒扛去。到一處空山谷內,忙將繩捆了,把大棍亂打,問道:「你這長嘴大耳和尚,向人誇說會捉妖魔,如何被我們捉來?補丁齋飯且從容,等捆著打一干棍再奉敬你。」這毫毛變的假八戒不會說話,只是點頭。妖魔正疑,說:「怎麼這等一個痴和尚,莫不是孫行者弄的神通?也罷,便是假弄,且打他一千棍再作計較。」不知這假八戒乃是行者法身一體,行者坐在橋欄上,無處尋妖?忽然身上打個寒噤,如棒打一般疼痛起來,急躁的自嗟自嘆:「我老孫也是個伶俐的,怎麼把根毫毛失落,不知項下?多管是妖魔拿了去打哩。」心裡惱恨錯變了八戒。那八戒遠遠看行者坐在橋欄上,身也不動,他只得立在遠等,忽然也覺滿身如棍打之痛,正在疑心不提。

卻說比丘僧與靈虛子復了原身,往來寺前巡遊。月明之下,見行者坐在橋欄,又見八戒遠遠立著,比丘僧乃向靈虛子道:「師兄你看行者、八戒兩個,遠遠各坐立在明月之下,是何緣故?」靈虛子答道:「正是,他兩個不坐殿上伴唐僧守經擔,到此閑坐遠立,必有甚故。師兄可去探孫行者,我去探八戒。」比丘僧道:「夜靜月明,我兩個無因去問。」靈虛子道:「須是作個有情去探。」比丘僧說:「變化有情,不如直以靈山原來狀貌,我與師兄分頭去問吧。」

比丘僧走到石橋邊,見行者自嗟自嘆,乃上前道:「孫悟空,你不打點行李,隨師朝王前去,卻在石橋適情玩月。自嘆自嗟,莫非是學了你師,動了唐人風韻?」行者看見便認得是比丘僧,乃答道:「吾師何來?我老孫那裡是適情玩月,乃是被妖魔搶我一件寶貝去了,沒處找尋,在此自嗟自嘆。」比丘僧笑道:「你我出家人,視身外之物有如浮雲,甚麼寶貝動了不舍之情?」行者把身上一指道:「我老孫的一身寶貝多著哩。」比丘聽見,笑道;「誰叫你使機心,把他變化八戒,被妖怪捆去了?便棄了他,這想也值不多。」行者道:「一毫棄不得,棄了不為完身。若是找尋妖魔不著,不得這寶貝,怎肯挑經擔打點行程?」比丘見行者說出不肯挑經擔,忙捫著行者之口道:「悟空,切莫動不挑經擔之心,只恐此心又生出妖魔,你找尋不著妖怪,何不把慧眼遠觀?」行者道:「正為少了這一根寶貝,不為全體,慧眼便照不出。」

比丘僧道:「此實不虛,待我與你觀看。」把眼四方一看,笑道:「那遠遠山谷之中,妖魔正在那裡打你的寶貝。」行者聽得恨了一聲說:「怪道身上疼痛,原來這段情由。」他也不辭謝比丘,一個筋斗直打到山谷前。

這眾毛妖知行者神通,已先把谷門緊閉,牢加扃固,真是風也難入。行者到得洞前,但聽得谷內棍棒之聲,千方百計不能入去,變個蠛芒蟲兒,又被妖怪識破,真無奈何。

且說靈虛子走到八戒面前道:「八戒,你不隨師打點行程,在此處作何事?」八戒看了靈虛子一眼道:「老道長,我有些眼熟,想曾在那裡會過面?」靈虛子笑道:「八戒,你豈不知,既在佛會下,都是有緣人?」八戒說;「我只因孫行者失落寶貝,出來找尋,隨地玩玩月。」靈虛子笑道:「你非此心,孫行者有何寶貝?多管是瞞你去吃晚齋。」八戒道:「正是,正是。你這道長見的透。」抬起頭來不見了行者,八戒道:「都是與你講話,把個行者走了。」靈虛子把慧眼四望,見行者在山谷前,乃向八戒說:「你師兄在那遠山前人家吃晚齋哩。」八戒聽得,那裡答話,飛走去了。

靈虛子走近石橋,見比丘坐在石欄,兩個說出這段情由。比丘道:「孫行者動輒拔毛變幻,這會被妖魔把毫毛撈去,恐傷完體,定要尋著不肯挑擔動身,如之奈何?」靈虛子道;「師兄,我與你須是遠遠看他收復這根毫毛,若是收復不得,必要助他些法力。」

卻說比丘僧兩個在橋欄望空,見行者不能收復他毫毛,又沒本事捉拿妖魔,天漸明亮,只得把木魚梆子敲了幾聲,驚動了報事使者,頃刻駕雲到了石橋之前。見了比丘兩個,備知其情,即赴靈山報知神王。

這妖魔分了幾個攔住空中,與行者們掄拳敵打,分了幾個依舊仍回山谷,把谷門將石壘的堅固。行者、八戒被這妖魔使了個乜斜鬥打,敵一回又走一回,兩個無奈,又恐天明師父打點起身,甚是躁急。

神王駕雲到了寶林寺前,果見行者與八戒和妖魔鬥打,不分勝敗,神王幫助行者神威,口中噴出真火,妖魔見了心中懼怕,逃走到谷口。這裡齊齊趕來,妖魔無計脫身,被神王一火焚燒。

神王把慧眼通觀,笑道:「誰叫孫行者使心機變,動輒拔毛弄假!你有毛拔,魔豈無毛?這種根因,必要消除了他的,方才顯出唐僧的志誠,取了真經回國。」叫使者探看這是甚麼妖魔,使者稟道:「小聖已探看妖魔,乃當年青毛獅子遺下虯毛作怪。」神王道:「原來這個情節,待我去收服了他來。」神王方才出了雷音寺殿門,只見廊下一個獅子在那裡蹲卧著。神王一見笑道:「你不隨師菩薩,卻在此卧。」那獅以爪搜毛,神王道;「正是你這搜下虯毛,攔阻了經僧,可急收取了來。」神王說罷,那獅化一道金光不見。

詩曰:

萬種妖魔萬種凶,春從客感鑿天真。

無邊孽障由煩惱,有礙虛靈是妄嗔。

剪滅直須操慧創,行持切莫入迷津。

生人識得玄中理,萬劫常存不壞身。

那火焰延入谷內,正要將眾妖俱焚,卻好行者進谷,見了他毫毛,急收上身,忽然空中一個青毛獅子,把身一抖,那虯毛收上身去,山谷妖魔盡滅。行者方才稱謝神王。神王說:「悟空,你那根毫毛,動輒拔下假變,故有此獅毛弄你根因,本當也焚了你這根毛,只怕傷了你毫毛,不成完體,以後須戒了拔毛機變,勿損了你師父取經志誠。」行者道:「謹戒,謹戒。」八戒道:「神王,我老豬忠厚老實問你一聲,過了此處,可有甚妖魔了?」神王笑道:「你只仗著忠厚老實,那裡有甚妖魔?只怕你貪嗔走入痴途,難免邪氣不著。」神王說了,駕雲而去。行者與八戒方才走回寶林寺,只聽得殿上:鐘鳴鼓響眾增齊,正是焚修功課時。

東土取經唐長老,這回打點別烏雞。

行者、八戒走入殿中,三藏見了道:「你兩個何處鬧行?叫我繫心半夜。」行者道:「師父,徒弟們找尋寶貝,今已尋得,你莫要又說繫心,若繫心半夜,我老孫曉得,又要被繫心妖魔作弄了。」三藏道。「你寶既得,我們趁早國門外朝王,辭了寺眾,前行去吧。」當下師徒走到國門外,望上朝參回寺,別了主持。眾僧香幡送唐僧出得東郭門。

師徒四個,連馬五口,離了眾僧,曉行夜宿,行夠多時,到了一處地界。三藏押著馬垛道:「徒弟們,我等離了烏雞國,走了這些時平坦大路,心下寬舒。今日多趕了途程,身體有些疲倦,你看那裡有甚庵觀寺院人家,借寓一日,再趲路前行。」行者道:「師父,你說心下寬舒,便有個怠慢的志念,這身體疲倦,便是一種妖魔弄你。」三藏道:「徒弟,你這話雖也在道,但是寬舒比那憂愁不同。」行者笑道:「師父,我徒弟還說憂愁勝似寬舒。」八戒聽得道:「真箇走得遠了,身體十分疲倦,要寬舒寬舒,方才免得憂愁。」把經擔歇在個深樹林間,便扯著馬垛,解下柜子道:「我們要寬舒,把馬也歇他一會。」師徒正才歇下擔子,只見後邊來了一簇人馬。三藏回頭一看,只見:塵埃騰涌,聲勢鴟張。塵埃騰涌亂飛揚,聲勢鴟張人氣旺。唐僧心膽怯,八戒念頭慌,沙僧疑惑怪非常。只有悟空孫行者,抬頭望,意思想,不是獵人來趕獸,便是妖魔追長老,下顧美猴王。

三藏見了,慌張起來道:「徒弟們,方才只該努力上前走路,都是悟能要寬舒,歇下擔子。」八戒道:「卻是師父叫身體疲倦,尋寺觀人家安歇,如何怪我徒弟?」沙僧說:「寺院人家便有個著落,如今在這深樹林間,萬一是剪徑強人,看見了我們經擔,當作貨物來,卻如之奈何?」行者笑道。「師弟,你好膿包,妖魔來老孫也不怕,便是強盜又何足畏?你我且把馬匹櫃擔安在一處,掣下禪杖在手,若是強盜,大家齊力保護,不可怠慢。」八戒、沙僧依言,各掣下禪杖,坐在林間,三藏只會掌念佛。行者道:「師父,逢善人該念佛,只怕是惡人來,他那裡信你。」三藏道:「徒弟,你那裡知道,你們拿著禪杖,思量要打,萬一打殺了人,傷生害命,不當人子,不如我念佛,暗中自能解冤化惡。」師徒說話未了,那人馬走到林前,問道:「長老們,你可曾藏了我們的兔子?」三藏著那起人:架鷹隨韓盧,騎馬操弓弩。

不是劫擄人,一行遊獵戶。

三藏見了,方才放心道:「列位,我們出家人如何藏你免於?」那獵人道:「我們趕得兩隻兔子,分明跑到這林間,如何不見?那前途左山右岡,我們都有鷹犬把定,必然是你們藏了。你說出家人不藏,我道你們往往講慈悲,說方便,每每勸人放生,豈有見鬼子被趕得慌張不救他的?若還藏了,必須要還我。」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