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七回 陰秀蘭偷情釀禍 高世德縱仆貪贓

話說陰秀蘭隨了孫婆到後園去描瓜。其時天色將晚,正值那鄰居姚蓮峰在牆頭上摘蔥,瞥見了秀蘭,險些一個倒栽蔥跌下去,連忙立定了腳。那孫婆問道:「姚三郎燒夜飯未?」蓮峰道:「乾娘,正要燒哩。」這乾娘兩字一叫,不覺提動了孫婆的念頭,一時見機生情,便趁勢把許多閑話兜住了。蓮峰、秀蘭便各相飽看了一回。蓮峰下去了,孫婆回頭看那秀蘭笑道:「你也好回去了,你那人正在那裡等你。」原來姚蓮峰是個俊俏後生。秀蘭道:「乾娘休要取笑。」孫婆道:「我取笑你做甚,這是正理。」果然陰婆來叫了秀蘭回去。那孫婆自回廚下安排夜飯,一面肚裡想道:「我不是呆么,現放著眼面前一起好買賣不做!戴家這起媒,謝得我也不多。現在這起事,替他們成功了,少不得兩邊都有些撈摸。紀二郎處且廝瞞他。有理,有理。」不說孫婆自己鬼劃策。

單說蓮峰見了秀蘭回去,心中不住的喝彩道:「果然一個絕色女子,遠看不如近睹。只可惜物各有主,無庸妄想,況他又是正經人家的兒女。」蓮峰心王不定,吃了夜飯,卻去燈下趕要緊筆墨。你道什麼筆墨?原來曹州有個大家子弟,下了定錢,畫三十幅春宮圖,等緊就要的,不得不替他趕緊。那知心之所至,筆亦隨之,畫了一張,臉兒活象秀蘭。越看越象,不覺大喜,便將自己的真容也畫在上面。喜孜孜看了一夜,心中想道:「我不過紙上作趣,也不算傷陰騭。」

次早,蓮峰起來,鋪設店面方畢,只見孫婆進來,蓮峰忙叫請坐。孫婆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老身要煩三郎畫幅手卷。」蓮峰道:「乾娘要畫花卉,畫人物?」孫婆道:「我要畫熱鬧些的故事,便是西施配越王罷。」蓮峰笑道:「乾娘差矣,西施配的是吳王,不是越王。我看不論吳王、越王,總是衝天冠,赭黃袍,畫來有甚分別。」孫婆道:「咦,虧你做了畫師,連吳王、越王的相貌都分不出。」蓮峰搖頭道:「這卻不曉得。」孫婆道:「吳王是個俊俏小生模樣,那越王尖嘴高鼻,活象個猢猻精。」蓮峰便笑道:「既如此說,那越王如何配得過西施?乾娘,你這頭媒替他們做錯了。」孫婆笑道:「你這獃子,他豈是我做媒的?若教我做媒,早已不錯了!」說罷便走,蓮峰道:「乾娘到底要畫不要畫?」孫婆帶走帶說道:「你要我話,我去書香人家問個明白再來話。」蓮峰暗忖道:「他這般言語,分明來作成我,只是我豈可干此虧心之事?」

孫婆迴轉家裡去了,秀蘭早已梳妝好了,在孫家裡。孫婆一見便道:「你不在家裡陪伴那人用早點,倒來我這裡做甚?」秀蘭笑道:「他兀自睡著哩。」二人上樓坐了,秀蘭拿出新做的繡鞋一雙來送孫婆。孫婆接了喝彩不迭,稱謝了幾句,便道:「秀姑,你要時新花樣,我倒尋了些來,你看看何如?」便將出一張枕頭花樣,看時乃是過牆梅。秀蘭喜道:「這卻不曾見過,乾娘那裡畫來的?」孫婆道:「便是間壁姚家裡,我看他方才畫的,因其式樣好,便描了一張來。」秀蘭道:「是那個姚家?」孫婆道:「就是昨日牆頭上摘蔥的那個小後生。」秀蘭道:「哦,原來是他。他為何也叫你乾娘?」孫婆笑道:「這事久遠了。我從小看他大的,他自小拜我做乾娘,今年十九歲了。你來此只得一個月,自然不曉得。」秀蘭道:「他雖叫你乾娘,想來亦不甚親熱。」孫婆道:「怎見得?」秀蘭道:「他如果親熱,為何這一個月來,乾娘這裡影也不打。」孫婆把腳蹬蹬樓板道:「他時常在這樓上的。這兩日因你在這裡,他不便來。」秀蘭默然無言,少頃去了。孫婆想道:「他二人話多有意,此事可成。」心中甚喜。

次日,正值孫大光三七之期,延僧拜仟。適值紀二同戴春也揀了這一日起早動身,到曹縣收賬去了;秀蘭隨了陰婆,到城隍廟燒香去了。孫婆早一日向陰婆借那猴子,到間壁去央姚蓮峰照應門前,並料理道場之事。孫婆回到後軒,收拾一切。少頃僧眾到了,姚蓮峰進來幫辦一切。又是片刻,那猴子來討茶葉。孫婆教蓮峰道:「三郎,替我到樓上去一取,茶葉在窗口桌上。」蓮峰應了,便上樓去。孫婆自往廚下去了。

正是禍事臨頭,奇緣偶湊。秀蘭同母親燒香已畢,陰婆道:「秀兒,你乾娘今日有事,你先回去幫幫他,我從土地廟一轉便來。」秀蘭應了,便先上轎回到鶯歌巷。門前住了轎,見自己大門閉著,便叫轎夫回去,少停來領轎錢,自己便過孫婆家來。正值和尚在那裡法鼓鐃鈸乒乓叮咚的敲打。秀蘭進了後軒,不見孫婆,只道孫婆在樓上,便挪步上樓。正值姚蓮峰取了茶葉將要下樓,與秀蘭迎面相覷,把個姚蓮峰吃了一驚,驀然想到春宮畫上的情形,一個寒噤,登時酥軟了,倒退幾步,跌在椅子上。那秀蘭在樓門邊也酥了。蓮峰知不是頭,要想走,卻吃秀蘭礙在門邊。秀蘭也想迴避,不知何故,那兩隻腳只是不肯走。兩個人眼目迷離,頃刻間心不自由,秀蘭不覺移步進前,只見那姚蓮峰身邊,便是孫婆的床。那蓮峰也不覺漸漸的立起來了。

這時節,那孫婆還在廚下,想那姚蓮峰還不下來,只道他茶葉尋不著,正待叫他,卻值那猴子買些果物進來,道:「二姑娘先來的了。」孫婆道:「在那裡?」猴子道:「此刻又不見了。」孫婆便有些覺得,放下廚刀,搶上扶梯。到了樓門邊,卻不見姚蓮峰,暗驚道:「真箇有些奇了。」又想道:「且慢撲進去。」立了一回,張見兩個人整衣出床,孫婆忙掩進去,佯作大驚失色之狀道:「怎麼?你二人不是害了老身!」兩人一齊大驚,跪下道:「求乾娘方便則個。」孫婆怒道:「好,好,好!」說未了,只聽見門前陰婆轎子回來了,正在那邊開門,二人愈急。孫婆道:「這個干係我擔不起。」二人只是哀求,孫婆轉笑道:「你們要我方便,我想此事一不做二不休。」對秀蘭道:「你自然是還要到我家來的。」對蓮峰道:「你自此不來也罷了,你若要再來的呢……」說到此間,沉吟不語。蓮峰沒口的應承道:「親娘,你作成我,我兒子重重的孝敬你,先送上五……五十兩。」孫婆道:「你只須從那矮土牆悄悄過來,不必門前進出,我替你們瞞得實騰騰的。」二人大喜。孫婆又對秀蘭道:「這付重擔子,是你作與我挑的。」秀蘭也沒口應承道:「娘救了我,我終身不忘記你。」又說了許多孝敬的話。孫婆便教蓮峰快下樓去,從土牆跳回。孫婆笑著對秀蘭道:「此事你娘前瞞他不得,倒是實說的好。又須關會你娘,紀二叔處說不得破。只有一事,那姓姚的並無家資,你娘苦也要想他些,他卻供應不起,便索性不來了。」秀蘭道:「這事倒容易。」附著孫婆的耳朵道:「只消我向那戴家的取些貨來,挪掩就是了。」孫婆道:「甚好。只是你在戴家面前,露不得絲毫馬腳。」秀蘭點頭,便等孫婆取了茶葉,一同下樓。

陰婆已經過來了,會談,幫忙。不一時僧人齋供,陰婆、孫婆、秀蘭都在堂門口看和尚。那八個和尚嘴裡同聲念著:「唵,囌嚕唵,囌嚕缽南囌嚕,缽南囌嚕,娑摩訶。」那十六隻眼睛輪流不住的只看秀蘭。孫婆轉到他兒子棺前,悲慘慘的哭起來,陰婆、秀蘭勸解一番。到下午道場散了,消磨一日。這裡秀蘭、蓮峰自然借孫婆處日日山會。陰婆有些需索,秀蘭自會替蓮峰打點。如是數日,紀二、戴春自曹縣回來,冥然罔覺,安然無事。

忽一日,戴春上街,走過盡情橋,巧巧撞見一個起禍的冤家。是戴春舊日的一個幫閑。本城人氏,姓烏,小名阿有。上年往東京買賣,與那個沒頭蒼蠅牛信曾相認識。那牛信與富吉又是至好。當時富牛二人隨了高衙內赴任。那日富吉在鶯歌巷撞見了陰婆,又聽得紀二這樣言語,便回到衙里門房內坐下,喚幾個做公的進來問道:「你們可曉得鶯歌巷內畫店西首第二間,是怎樣人家?」公人答道:「說起這家,小人們也曾去打聽過。那家是個戴員外名春的外宅,別無閑人進出,所以小人們不好冒昧。」富吉道:「戴春是什麼人?」公人道:「是本城第一富戶。」富吉暗暗點頭,教公人且退,心中暗忖道:「陰婆子這廝好刁猾!」正想設法破他,只見牛信過來敘話。富吉就說起陰婆之事,牛信道:「這事容易,消停一月半月,定有法子。」

過了一月,那牛信撞見了烏阿有,便邀酒樓敘話,說到陰婆,那牛信便將陰婆底里一一的說了。烏阿有正為戴春這事妒忌紀明,一聽此話,驚喜道:「他原來如此!他家還有一事,被小弟撈著了。」牛信亦驚喜道:「何事?」烏阿有也將秀蘭、蓮峰之事一一說了,並道:「這是他家買動的小猴子漏出來的信。」牛信暗喜,便一同去見富吉。宮古道:「妙極,巧極。烏兄,依小弟之見,如此如此而行,必然到手。」烏阿有會意了。

那日在盡情橋遇見戴春,便叫道:「二官人!」戴春也招呼了。烏阿有道:「前面酒樓借話。」戴春便同到酒樓上,坐定了,閑敘了一回,烏阿有故意一說兩說,引到紀明,便道:「二官人,你道他是什麼人?」戴春道:「他是先君的舊相好。」阿有便冷笑道:「你曉得你那新岳家姓甚?」戴春道:「說是姓楊,莫非姓錯了?」烏阿有只是格格的冷笑。戴春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