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六回 鳳鳴樓紀明設局 鶯歌巷孫婆誘姦

話說戴春聞得事體行不得,吃了一驚,追問紀二怎的。紀二道:「有個緣故。」戴春急問其故,紀二道:「昨日桃花巷口與二官人分手,看看太陽尚高,小人便到那家左近鄰居打聽。卻探聽不出什麼,只知他家姓楊,說他家由金釵巷搬來的。小可奔到金釵巷,那裡又打聽不出什麼。正在無計訪問,恰遇著張九朝奉,談起他家,方知是個詩禮之家。他丈夫是個黌門秀士,今來山東遊幕,好像是別省人,不甚清楚。其人前月身故,家惟母女二人,雖不富足,盡可度日。」戴春一腔慾火挫了一大半,紀二又道:「二官人,非是紀明不肯出力,那話如果是真,此事如何行得!」戴春呆了半晌道:「總仗二郎再去打聽,自當重謝。我們且上街去。」

紀二請戴春先吃了些茶食,便同去幾處窯子里姊妹行中鬼混了一回,又上街閑走。紀二一路看得戴春神不守舍的光景,不覺又行到天河樓前,重複到那鳳鳴酒樓。戴春便邀紀二上去飲酒。上得樓時,只見靠窗那副座頭,已被一夥酒客佔去,二人只得另揀一副座頭坐了。且喜斜望過去,對面那樓窗也看得見,只苦略遠些,又可恨那樓窗卻廝閉著。過賣搬托酒菜上來,紀二隻顧勸飲,說些閑話。戴春那雙猴眼,只釘在對面樓窗上,苦得鑽不進去,只得收眼回來看著紀二道:「二郎,你那信息,那裡打聽來的?」紀二道:「不是說過張九朝奉講來的。」少頃道:「且慢,那張老九素來說話不大誠實,此信多敢不是真的,改日再撈個真底里來回報。」戴春聽了心竅豁地一開,喜不自勝,說不盡仰仗話頭。二人又對酌了一回,戴春道:「我們且下樓去,此事總望商量。」那紀二忽的立起身來道:「二官人且請坐坐,我有個計較在此,去去就來。」說罷飛奔下樓去了。

戴春等了許久許久,方見紀二上來,急忙立起笑問道:「何如?」紀二道:「啐,我道是那一家,原來遠在千里,近在眼前,卻是我家的親戚。」戴春大吃一驚,道:「怎的是你親戚?」紀二道:「他家是我的母黨,那婦人是表嫂,他的公公便是堂房母舅,那女子是表侄女兒。」戴春故作惶恐,陪罪道:「倒是小弟放肆了。」紀二道:「這倒不打緊,雖是親戚,卻多年不轉動了。疏失已久,所以昨日探知他姓楊,丈夫是秀才,都想念不到。方才記起一個人來,其人也姓張,是此地老土著,熟悉左近人家,因而去問他。」紀二說到此處,向對面樓窗努一嘴,道:「方知真是清白人家,他丈夫名喚士發,實是我表兄。」戴春聽罷,呆得做聲不出。紀二又道:「二官人,非是紀明不用心,即使此刻前去,與他見了,往來廝熟,亦難好啟齒。」戴春道:「既如此,休再提了,另作計較罷。」言畢出神呆坐。只見對面窗門豁地開了,卻是婆子上來晾衣,戴春看那晾的是一件大紅湖給女襖。不多時,那妖精挪步上來,就在窗前與婆子打話。那張芙蓉粉臉,吃那大紅湖縐一映,好似出水朝霞。他又把雙星眼望著戴春(目芻)了一(目芻),冉冉地隨了婆子下去。

《老子》云:不見可欲,使心不亂。戴春自從見了陰秀蘭,本已神魂飛馳,當不得被紀明弄得忽起忽倒,昏天黑地,那把慾火只在肚裡打團團。當此之時,怎好再經那妖嬈當面一照,可曉得戴春的三魂七魄早已零零星星提了一半過樓去了,還剩一半在酒樓上與紀二問答,又對紀二道:「二郎,你和令親有幾年不見了?」紀二道:「自從那年尊翁離徽州時,小弟也往蘇州,算來與他闊別十四年了。」戴春道:「他和你交情如何?」紀二道:「我和他的交情,尊翁盡知。那年尊翁做五十大慶時,大官人又是十歲,小弟送的《百壽圖》,還是表兄寫的,敢道府上還不曾棄掉。後來大官人十八歲上恭喜完姻,當年生子,我那楊表兄又替我做了些詩章,後因我有要事出門,未曾送來作賀。至於我同他的交情,自不必說。」戴春道:「既如此,你此刻為何不去轉動轉動?自古道:千年不斷親。」紀二道:「咳!原是。不瞞二官人說,我一則初到,不曾打聽出來;二則小弟兩手空空,就是今朝曉得了,怎好白手白腳的到他家去呢?」戴春道:「你只不過要買些禮物,何不早同我說。」紀二道:「二官人肯借我銀子時,我有個計較在此。既是你教我去轉動,我只說方從東京下來,我們先在本處買些京貨,只說是土儀,將去送了他。二官人只說是同伴,陪我同去走走。」戴春拍手大喜道:「此計大妙!」紀二道:「我還有一個主見在此,只是妄僭些,倒像討二官人的便宜了,卻不敢說。」戴春道:「你又來了,我同你共事,有甚話說不得!」紀二笑道:「事體倒巧的,小弟的拙荊恰好也姓戴,有一個內侄兒,名喚福官,自幼隨他父親到四川去,至今永無音信。這件事我那楊家表嫂盡知,二官人何不冒充了福官,只說由四川發大財回來,同我由東京一路到此。倘表嫂肯留我住,你便是親眷,常常好來看望了。」戴春聽了,笑得個嘴不能閉,連聲叫妙,便道:「竟如法而行之,何不今日就去?」紀二道:「今日大家紅著臉,不象樣子。何爭這一日,且到明朝,先把應用禮物買了,慢慢地同二官人去何如?」戴春聽了,慢吞吞道:「也是。」

二人吃罷了酒,紀二又奪會了酒鈔,離了那座鳳鳴大酒樓。戴春又同到紀二家中吃茶。原來紀二的住房,是一排三間八椽樓屋:其一間是姚蓮峰開畫店,一間紀二居住。裡面還有一個老婆子姓孫,只有母子二人,住居樓上,並後邊小屋內。紀二住在堂前後軒。須知紀二與那孫婆子也是心腹。還有一間樓房空著。戴春順便看了一回,又同紀二到姚蓮峰處談些閑話,要托畫小照、扇面等事。姚蓮峰極力張羅。看看天色將晚,戴春告別,約定明日再來。

次日一早,戴春又來,便邀紀二去買京貨。紀二道:「二官人且聽我一言,今日去是這般去,只是我那表嫂不是那些不正經人家,二官人斷斷啰唣不得。」戴春正色道:「二郎說那裡話來!前日已說過是你的令親,我戴春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怎肯干那虧心之事,只是愛你不過,如此卻長好親近。」紀二笑道:「如此最好,實是體恤小弟。但也不必十分拘束,只要隨常大方些便好。」

二人同上街去,到了蔣大隆京貨莊上,買了幾色京貨,都是輕巧細軟值錢的東西。兩人分攜了,到那天河樓前,酒樓緊對門,樓房門首。紀二上前扣門三下,只聽得裡面問道:「是誰?」紀二道:「府上姓楊么?」裡面道:「你們那裡來的?」紀二道:「遠方親戚,特來奉拜。」只見那婆子來開了門,紀二道:「大嫂,多年不見了,還認識兄弟么?」那婆子定睛細看,叫聲:「阿約,你可是紀二表叔么?」紀二道:「嫂嫂記性真好。」婆子道:「難得,難得,請裡面坐。」紀二便招呼戴春同進裡面,婆子道:「二阿叔那陣風兒吹到這裡,多聽人說阿叔發了財了,果然面龐兒比二十多歲時發福得多哩。這位官人是誰?」紀二和戴春先放下了禮物。紀二道:「說起話長,嫂嫂先請受紀明一拜。」那婆子回拜了,紀二便指著戴春道:「此人說起來,阿嫂也該認識。」婆子道:「是那一位?」紀二道:「便是兄弟的內侄,散金大舅的兒子。」婆子道:「哦,是了,莫非就是戴福官?」紀二道:「正是。」婆子道:「你看好快日子么,見他時不過三四歲,眨眨眼就是這表好人物,我們怎的不要老!」戴春忙上前以晚輩之禮見了婆子,婆子讓他二人客位上坐。紀二便把禮物移到婆子面前道:「我等自東京下來,帶得點土儀,請嫂嫂收了,不要見笑。」那婆子假意謙讓了一回,道:「既是叔叔見賜,大膽領了。」婆子便叫聲:「小猴子來!」只見裡面走出一個僮兒來,婆子便叫把這幾件禮物收拾進去。

不一時,那僮兒搬出兩盞茶來,婆子又教安排些按酒果品。紀二、戴春聽了立起身要走,婆子攔住道:「那有這個道理,至親嫡眷,多年不見。這戴官人雖是你的親,也就是我的親,同在此吃杯水酒何妨。」遂將二人留定了。婆子又開言道:「阿叔自出門後,一向在何處?怎樣得意?」紀二道:「兄弟出門多年,雖做幾樁生意,也不見好。」指著戴春道:「倒還是他,隨了大舅到四川,大獲利息。前年大舅去世,他卻滿載而歸。近來到東京,卻與兄弟遇著,另因一起買賣,一同到曹州來。到此已有十餘日了,原不知道大嫂住在這裡,昨日恰好遇著張九朝奉,說起方知,所以今日來奉拜。只可嘆大表見不在了。」田氏嘆口氣道:「說不來,愚嫂的命該苦,又無兒子,只有秀蘭一個女兒,將來只有靠他,又不曾許人家。倘能招個養老女婿還好,卻那裡揀得來!」紀二道:「秀蘭侄女今年幾歲了?」田氏道:「十八歲了。」紀二道:「怎的還沒有人家?」田氏道:「便是高不成,低不就。據他老子的意思,家資要穩當,又說我家是世代書香,也要配個書香人家俊秀子弟,所以至今沒處挑選。他的阿姊,那時全虧二阿叔做的媒,許得好人家,只可惜不到頭。」

正說話間,只見那小猴子擺上杯筷果品。大家謙讓一番,婆子笑著對戴春道:「福官人,你休要客氣,我同你不比外人。你的姑娘、母親在日,我同他們都如親姊妹一般的,你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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