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五回 陳道子煉鍾擒巨盜 金成英避難去危邦

須臾到了鳳鳴樓,二人上了酒樓,紀二便引戴春到臨街窗一張檯子坐下,酒保搬托酒菜上來。戴春對紀二道:「我酒是有了,你量海寬用幾杯。」又說些閑話,戴春便指著對街一人家問道:「二郎認得這是什麼人家?」紀二道:「卻不認識,二官人問他則甚?」戴春笑道:「我幾日前也在這副座頭上,看見他家樓上有個極標緻的雌兒,不知他姓甚,家裡作何生理。料你是個高人,必然曉得。」紀二聽了,暗想道:「原來他見過這個人了,倒也妙極,只可惜不及打照會。」便答道:「這卻不曉得。既是二官人要訪問時,待我去打聽實了,定來報命。」戴春甚喜道:「全仗妙計。」便取過酒壺來與紀二滿斟一杯道:「先澆梅根。」紀二笑道:「知道成不成,怎的便消受。」戴春道:「托你焉有不成。」說猶未了,只覺得對面樓上人影兒一幌。戴春急看,果然是那個寶貝移步上來。戴春便對紀二道:「你看,來了!」說罷,只顧伸長了頸脖子張望,看見那女子手捧繡花棚子,走近窗前,將棚子支好,提一把小椅子坐了,略卷衣袖,露出纖纖玉手,拈針刺繡。初夏天氣,穿一件湖色藕絲衫,鬢邊簪一排玫瑰花,金蟬壓鬢,點翠耳璫,生就一張蓮子臉兒,烏雲細發,星眼櫻唇。紀二道:「敢是二官人所說的?」戴春只是點頭。紀二輕輕喝彩不迭,猛然忍不住咳嗽一聲。那女子便回眸相看,便把秋波來二人身上一轉,落落大方,毫無遺忌,只顧刺繡。戴春悄悄道:「二郎,你說何如?」紀二側著腦袋把下頦連搖著道:「我今日服煞二官人的法眼了。」

當夜,吳用請宋江暗傳號令,只留些少兵丁虛守老營,將合營軍馬悄悄移到張家道口,安下營寨。李時二人引了五百精壯嘍啰,悄悄進口子去了。宋江、吳用親在轅門外觀望消息。那夜陰雲四合,星斗無光,望那張家道口,裡面黑洞洞的不見一物,只有那鐘樓上點著燈火,十餘里外都望見。好半歇,約莫那李逵、時遷早已到鐘樓邊,許久並不見些動靜,也不見旗花飛起。宋江、吳用一同直等到四鼓,不見動靜,心中甚疑,又差幾個探路小軍去探聽。那小軍探了一轉,來回報道:「那鐘樓安然不動,李時二位頭領並那五百人,影跡無蹤,不知那裡去了。四周圍十餘里,都是空地,並無人跡。只有鐘樓上並幾間小屋內,卻有幾個人都睡著。」宋江、吳用聽了都大驚。吳用道:「我說這廝必有詭計,如今天已大明,李逢等人一個不回,必遭毒手了。此路斷乎攻不得。」宋江道:「非也。兩個兄弟進去,不見虛實,如何便舍了這條路罷休。我只顧進兵殺入去,死也要救兩個兄弟!」

吳用且教去各村口處,捉得幾個鄉人來,問道:「爾等居此多年,可曉得陳希真在此建立鐘樓,是何緣故?」鄉人答道:「小人等雖居此地,實不知其細底。那鐘樓自起造到今,亦從未撞過。只聽得那些嘍啰們有四句歌兒,念誦道:好個九陽鍾,只消一聲撞:賊兵來一萬,活捉五千雙。亦不曉其意。」宋江道:「這廝多敢是惑人之術,休去睬他,眾兄弟那位去打頭陣?」只見楊林、石秀、鄧飛、王英一齊應道:「小弟都願去。」宋江大喜,便令四員頭領分領四千兵馬,當先殺入,先拆鐘樓,再長驅大進。吳用無奈,只得將後軍分作三隊,隨後接應。中隊乃是宋江、吳用、花榮、穆洪、呂方、郭盛,左隊乃是秦明、黃信、張橫、張順、楊雄,右隊乃是林沖、李俊、歐鵬、馬麟、戴宗。分撥停當,楊、石、鄧、玉四將當先進發。

惟有戴全因酒酣路遙,就歇在那家。次早別了主人進城,因記起金成英,原欲到天河樓去,順上大路,恰迎面遇著一個人,戴全卻是認識。原來那人是安慶人氏,姓毛,並無正名。因他禿頂,人都叫他毛和尚。生得易輕步捷,縱跳如飛。那年在徽州胡華廷家行竊,胡家失物不少,戴聚發也便趁勢乾沒了許多。後毛和尚因在陽湖縣竊一富戶破案,刺配到曹州,聞知戴全仗義,已來投拜過的,今日正好遇著。戴全見了便招呼道:「毛兄多日不見了。」毛和尚道:「正是,小人受大官人抬舉,未曾報效。」一路談談說說進了西門,順大街走,不覺到了天河樓前,戴全便同毛和尚進了一爿小酒樓。二人上了樓,揀副座頭坐下。酒保上來問了,擺上一大盤牛肉,燙了一大壺酒。二人飲到分際,戴全指著斜邊約有數十間門面遠近一所門樓道:「你曉得他家是怎麼樣人?」毛和尚道:「大官人為何問起他?」戴全道:「他是我仇家。」毛和尚忙問何仇,戴全一一說了。只見毛和尚目張眥裂道:「竟有這等事!大官人放心。小人卻知那廝也有些膂力,急切近他不得,求大官人寬限時日,總在毛和尚身上,管取他的頭來。小人走得脫,便去趕辦;若有禍來,小人一身承當,決不累及大官人。但與大官人從此長別。」戴全感謝。又吃了兩大壺酒,毛和尚道:「不瞞大官人說,他家卻是小人的親戚。」戴全倒吃一驚。毛和尚又道:「他既如此欺負大官人,小人也顧不得了。此等不義之徒,留他何用!」戴全聽了大喜道:「難得毛兄行此義事,倘有山高水低,我戴全自當竭力打點。」二人談至餚殘,方才會鈔下樓,毛和尚竟一別而去了。此事放下慢題。

宋江只叫得連珠箭的苦,無法奈何,只得收兵回營。宋江大哭過:「不聽軍師之言,果中這廝詭計。如今八個兄弟遭他擒去,性命在於呼吸,如何是好?」吳用道:「已中其計,不必說了。這廝詭計多端,又有妖法,不如暫與他講和,救回八個兄弟,再作區處。」宋江道:「與他講和,須一能言舌辯之士方好。」便問那個願去,只見帳下一人應道:「小人願往。」宋江看時,乃是冷艷山的頭目王俊。宋江道:「我亦深知你的才能,正要重用你。你若救得八位頭領出來,決不負你。只是不可失我們梁山的體面。」王俊道:「爺爺放心,小人決不貽羞而回。」宋江當時修一封書付與王俊。

王俊領了書信,帶了四五個伴當,竟投希真大寨來。轅門小校報入中軍,希真喚入。王俊上前禮畢,希真問道:「宋頭領差你來,有何話說?」王俊道:「宋頭領特差小人來講和。」希真道:「我原不曾來惹你梁山,爾主無故加兵,殊不合禮。不知爾主講和之意若何?」王俊道:「宋頭領傳言:陳頭領如肯放八位頭領回寨,即刻卷旗收兵,永不相犯。現有宋頭領書信在此。」希真聽罷,大怒道:「宋江匹夫,焉敢渺視我!我這裡兵強馬壯,戰將如雲,豈懼怕你這梁山,誰希罕你收兵?」便喝刀斧手:「推出王俊斬了!」王俊大叫道:「頭領且慢,聽王俊一言。」希真喝道:「饒你有蘇秦、張儀之舌,我這裡也下不得說詞。速與我斬來!」刀斧手不容分說,將王俊推了出去。祝萬年道:「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主帥為何斬他?」希真道:「不斬其使,不足以示威。」少刻,刀斧手獻上王俊首級。希真教付與他的從人帶回,說道:「宋江要來打話,須著曉事的來。王俊無禮,我已斬了。」從人戰兢兢的道:「……小……小人……去……去說。」當時領了首級,趕回營去報知宋江。

宋江氣得目瞪口呆,做聲不得。吳用忿然道:「待小弟前去,憑三寸不爛之舌,好歹要救八個兄弟口來,死而無怨。」宋江那肯,放他去,說道:「這賊盜不達情理,萬一連軍師都害了,怎好?」花榮道:「不如小弟前去,那廝未必敢加害。即或害了,梁山少了兄弟,如九牛之亡一毛,軍師豈可輕動!」宋江亦不肯教去,花榮執意要行。吳用道:「花兄弟可以去得,我料那廝未必就害兄弟。但須見景生情,隨機應變。」花榮道:「小弟理會得。」宋江只得依了。

花榮當時帶了僕從,直到希真營來。希真聞是花榮,開門接見。禮畢,分賓主坐下,花榮開言道:「公明哥哥深仰將軍,欲通盟好,將軍何故見棄,致動干戈?昨日八位兄弟被留,我公明哥哥又遣人求和,將軍不聽,竟斬使毀書,不知尊意待欲何為?」希真道:「兩雄不能並立。我希真堂堂大丈夫,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豈肯寄人籬下?公明把忠義二字來哄我,我豈受他欺的?況舍親祝氏所得何罪,慘遭翦屠,尤志士所同憤,我正待助小婿報不共戴天之仇。焉肯與你講和!」花榮道:「非也。當年祝家莊與俺山上作對,不能不和他廝並。今與貴寨須無讎隙,而將軍不肯相諒,率意謾罵,無故傷害和氣。及至交兵,將軍又不肯出戰,只仗詭計法術勝人,恐為天下英雄所笑。將軍如果執意,我花榮願與八個兄弟同就斧鉞,由將軍與公明廝並。天道難知,恐將軍未必定是勝,梁山未必定是敗也。望將軍察之。」希真道:「貴寨雖與我無隙,只是竊據爭奪之事,那裡論得情理。況小婿滅族之仇,豈有不報。兵不厭詐,我自有勝公明之計,將軍如何管得我來?至於八位頭領在此,我佛眼相看,並不傷害。只要公明曉事,我便送歸。一面只顧決勝負,公明不畏我,我亦不畏公明,何必講和哉!」花榮道:「將軍尊意,待如何還我八位兄弟?」希真道:「梁世傑夫妻,碌碌庸材,你們尚且取了蔡京十萬金珠,兀自不肯放還。今貴寨八位英雄頭領,豈敵不過蔡京的女兒女婿?物有定價,我亦只要八十萬金珠,還你八位頭領。」花榮道:「既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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