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四回 希真智斗孫推官 麗卿痛打高衙內

卻說那希真自許親之後,進出時常在巷口遇著王魏二人,有時邀希真吃茶,有時迴避著。希真有些疑忌。一日,希真早上自開門出,見那王耀已立在門首張看。一見希真,便問道:「提轄好早?」希真道:「承局有何貴幹?」王耀道:「等個朋友說話,卻不見來。」慢慢的踱出巷去了。希真忖道:「這巷裡面又走不通,他尋那個?」下半日,又見那魏景在巷口立著,看見希真便避開。希真走出巷外,卻不見了。心中愈疑,半晌亦不見他。希真便去茶店內坐下,叫那茶博士泡碗茶來。茶博士笑道:「你老人家今日難得,從不曾到小店來。」希真笑道:「便是緊鄰在此,照顧你一次。」遂問道:「那兩個承局模樣的,常在這裡吃茶做甚?」茶博士道。「便是不識得,兩個輪流來坐著,兩三日了。開著茶永不肯走,討厭得狠。想不知是那座衙門裡有察訪的案。」希真道:「你聽見他說些什麼?」茶博士道:「不曾聽得。」希真道:「他可問起我么?」茶博士道:「昨日那個穿紫衫的,他卻問小人,說提轄要出行,到那裡去。小人答他不曉得,他也不問下去了。」

兄弟兩個梳洗畢,吃過飲食,齊到太尉府里。見了高俅,先把那起公事繳消了。高俅慰勞畢。少頃,衙內進來,也相見了,同坐。孫靜道:「世兄恭喜,又定了一位娘子。」高俅道:「便是,費了令弟的心,還未曾講。下月初十日,還要煩推官照應。」孫靜道:「不是晚生多管,這事正要稟明太尉,那陳希真這頭親事,恐怕不穩。」高俅、衙內齊問道:「推官,怎見得不穩?」孫靜道:「昨日聽見舍弟這般說,猜將來,他未必情願。」高怵道:「我與他聯姻,又不辱沒了他,為何不情願?」孫靜道:「便是太尉不辱沒他,那廝卻甚不中抬舉。他那女兒,不知要養著怎地,東說不從,西說不就。今日太尉去一說就肯,他非貪太尉富貴,實畏太尉的威福,不敢不依。他得空必然逃遁,沒處追尋,須準備著他。晚生雖是胡猜,十有九著。」衙內道:「孫老先生,你也太多心。他若要走,那一日走不得,挨著等甚?多少人扳不著,他卻肯走?」孫靜道:「衙內不要這般託大說。陳希真那廝極刁猾,他豈肯一番廝打之後,便這般撳頭低?他走雖不能定他日期,或者因別事糾纏,卻隨早隨遲也難定。不是孫某誇口說,肯聽吾言,管教他走不脫。」高俅看著衙內道:「何如?我說早知他同你廝打,你還瞞著我,說耳朵自己擦傷,今日破出了。」衙內漲紅了臉道:「實不曾廝打,只不過爭鬧,他女兒推了我一把。」高俅道:「你這廝老婆心切,甘心吃虧,我也不管。今事已如此,推官之言不可不聽,萬一被他溜了韁,卻不是太便宜了他!——你且說,計將安在?」孫高道:「家兄說有條妙計,那怕他插翅騰雲也飛不去。」孫靜道:「依著晚生愚見,最好乘他說要虛明閣,就把與他,勸他把老小移來同住,拚著撥人伏侍他,好來好往的絆著。只待成親後,便放下心。」高俅道:「這計恐行不成,他推託不肯來,不成捉了他來。」孫靜道:「他不來,便是有弊。既不便行,還有一計,請屏左右。」

高俅便將左右叱退,房裡只得四個人。孫靜悄悄地道:「莫如太尉叫人預先遞一張密首的狀子,告他結連梁山泊,將謀不軌等語,把來藏著裡面。他如果真是好意就親,俟完姻後就銷毀了,不使人得知。這幾日卻差心腹,不離他家左右,暗暗防著他。見他如果行裝遠走,必系逃遁,便竟捉來推問,這狀子便是憑據,他有何理說?看他還是願成親,還是願認罪。」高衙內聽罷大喜道:「此計大妙!」高俅道:「須得幾個人出名才好。」孫高道:「晚生做頭。」衙內道:「薛寶、牛信、富吉,都與他寫上。」孫高當時起了稿底。出名的是孫高、薛寶、沒頭蒼蠅牛信、矮腳鬼富吉。——那富吉便是富安的兄弟。——狀子上寫著「密首陳希真私通梁山賊盜,膽敢為內線,謀為不軌」的詞語。孫靜道:「公呈只四人不好看,再加幾個。」又想了四個人上去,共八個原告,當時謄清。

衙內便喚薛寶同到希真家,謝罪道:「家父實屬不知,那魏景、王耀因誤聽人說,泰山要遠行出外,故來問聲,以便通報,實無他意。」薛寶道:「太尉已將那廝重責了,以戒其造次之罪。太尉還要自己陪罪。」希真道:「這等說,老漢倒錯怪了。只因太尉這等以貴下賤,旁人多看得駭然,只道是老漢扳高,方才盤問得太蹊蹺,不由老漢不動氣。明日到太尉處陪罪,賢婿先與老漢周旋則個。」希真又款待了二人,送出門外。希真道:「賢婿,老漢是這般餶仙性兒,幸勿芥蒂。」衙內連說「不敢」,辭別了,口覆高太尉去。

當日人散之後,衙內換了大衣,把個子婿帖兒,帶了僕從,便到希真家來。進得門時,只見許多錫匠、木匠在那廳上打造妝奩。希真背著手在那裡督工,見衙內來,連忙接進。那衙內忙遞過帖兒,撲翻身便拜道:「泰山,小婿參謁。」希真大笑,連忙扶起,讓進裡面。只見後軒又有些裁縫在彼趕做嫁衣,麗卿倩妝著立在桌案邊看,一見衙內來,笑了一聲,飛跑的躲去樓上。衙內叫聲「妹子」,麗卿那裡應他,只顧上去了。希真笑道:「他同你已是夫妻,新娘子應得害羞,你也該迴避。」衙內大笑。希真道:「不知那個興起什麼害羞,難道下月初十就不做人了!」二人大笑,那幾個裁縫也都笑起來。希真叫養娘道:「快與你姐夫看茶來。」

二人坐談一歇,希真道:「賢婿,你前日說要到箭園裡去,今日老漢陪你去看看。」便同衙內起身,轉過那游廊後,到了箭園。只見一帶桃花,爭妍鬥麗,夾著中間一條箭道。左首一條馬路,盡頭篷廠里,拴著兩匹頭口。這邊居中三間箭廳。箭廳之前又一座亭子,亭子內有些桌椅。走到廳上,只見正中一方匾額,乃是「觀德堂」三字,兩邊俱掛著名人字畫;靠壁有四口文漆弓箱,壁上掛滿箭枝;又有兩座軍器架,上面插著些刀槍戈戟之類;當中一座孔雀屏風,面前擺著一張藤床,床上一張矮桌。二人去床上坐定,望那桃花。衙內道:「這園雖不甚寬,卻恁般長。」希真道:「先曾祖置下這所箭園,甚費經營。亦有人要問我買,我道祖上遺下的,不忍棄他,如今教小女卻用得著他。」猛回頭,只看床側屏前朱紅漆架上,白森森的插著那枝梨花古定槍,希真道:「這便是你夫人的兵器。」衙內立起,近前看一看,那槍有一丈四五尺長短。衙內一隻手去提,那裡提得動,他便雙手去下截用力一拔,只見那枚槍連架子倒下來。希真慌忙上前扶住,道:「你太魯莽,虧殺老漢在此,不然連人也打壞。」衙內道:「有多少重?」希真道:「重便不大重,連頭尾只得三十六斤。」一面去把那槍架扶好。衙內道:「不過雞子粗細,怎麼有這許多重?」希真道:「這是鐵筋,不比尋常鐵,選了三百餘斤上等好鑌鐵,只煉得這點重。又加入足色紋銀在內,剛中有柔。你方才拔他下截,那上稍重,你力小吃他不住,自然壓下來。」衙內道:「這般重,卻怎好使?」希真笑道:「你怕重,你那夫人手裡,卻像拈燈草一般的舞弄。」衙內聽得,雖然歡喜,卻也有些懼怕,暗想:「前日玉仙觀里,真錯惹了他也。」再細看那槍時,只見太平瓜瓣尖,五指開鋒,頭頸下分作八楞,下連溜金竹節一尺余長;竹節當中穿著一個古定,也是溜金的,上面鏨著梨花;梨花裡面,露出如意二字。那一面也是一樣的花紋。再下來一個華雲寶蓋,撒著一簇干紅細纓;底下爛銀也似的槍桿,繞著陽商雲頭;槍桿下一個三楞韋馱腳,也是溜金的。希真道:「這槍本是老夫四十斤重一枝丈八蛇矛改造的,費盡工夫。今重三十六斤,長一丈四尺五寸,小女卻最便用他。」衙內稱讚不已。希真又道:「我這小女舞槍弄劍,走馬射飛,件件省得。只是女工針黹,卻半點不會,腳上鞋子都是現成買來,紐扣斷,也要養娘動手。將來到府上,還望賢婿矜全則個。」衙內道:「泰山說這般話,小婿那裡怕沒人伏侍他。」二人又說了一回,希真就在箭廳上邀衙內酒飯。

希真去安排些早飯,父女二人吃了。希真便去寫了封辭高俅的信,叫女兒把衙內所贈的物件,都取來一處,預備完他。看看午時已到,希真便去靜室內撤了祭煉,又步罡踏斗誦咒,將神馬送了,方叫麗卿同入靜室來收拾。麗卿看那靜室裡面,只供著一面古銅鏡子,圓可三寸,一盞燈尚點著。希真叫他將香爐、燭台、燈盞、劍、印等物都收過了。自己把那鏡子藏好,又把那書架上的圖書卷帙一切來往信札筆跡盡行燒毀,只存著自己注的《道德經》、《參同契》、《陰符經》、《悟真篇》、《青華秘錄》,及內外丹經,符籙秘法,一束兒交與麗卿收在包裹里。自己又去見高俅謝罪,恰好高俅著人來請陪話,便叫麗卿關了門,到高俅府里說了些克己的話。卻不見衙內,問起,說外面遊戲去了。

高俅收好,方喚左右過來道:「喚魏景、王耀來。」須臾把那兩個承局喚到面前。這兩個是高俅的體己心腹,那年賺林衝進白虎節堂的,就是他兩個。當時高俅吩咐道:「你二人精細著,到東大街辟邪巷陳希真家前後左右羅織,私自查察。暗帶幾十個做公的遠遠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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