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二回 女飛衛發怒鋤奸 花太歲痴情中計

粉蝶貪花,撞著蛛絲殞命;

燈蛾撲火,惹來紅焰燒身。

陳希真回頭看高衙內時,已坐在地上,要爬起來。希真上前扶起,笑著唱喏道:「小女冒犯,都看老漢面上,恕罪恕罪!」衙內又氣又羞道:「陳老希,我呢,也不曉得是你的女兒,倒得罪了。只是令愛太沒道理,我不過遠遠地說了一句頑話,便這等毒打,你行前我須放不下來。」希真陪著笑臉說道:「諸事休題,老漢回去訓飭小女,衙內處再行陪話,太尉前遮蓋則個。」衙內道:「說他作甚,打也打了。」那些跟隨的漸漸攏來,看那衙內右邊耳朵兀自流血,都說:「怎了?」陳希真道:「還沒甚大傷。」又笑道:「若老漢再遲一步,多管做出來,如今還好。」說不了,只見兩個人攙著那鳥教頭走出廟來,打得鼻塌嘴歪。原來被麗卿掃壞了孤拐骨,行走不得,一步一顛的扶出來,口裡叫道:「衙內與我作主!」衙內道:「原來是陳老希的令愛姑娘,怪道我們著他的手。」那教頭掙著眼,對陳希真道:「太尉待得你好,你叫女兒打衙內,稟過太尉,慢慢和你講!」希真只是陪禮,道:「小人總要來陪罪舒氣。」衙內勸告道:「陳老希是我的至交,吃些虧也說不得。」幾個矮方巾見衙內不發作,也來相勸。眾鬧漢也有打破頭的,打腫手的,都說道:「我們同教頭受些傷,且丟一邊;衙內這耳朵卻怎好見太尉?掩蓋殺也是我們的干係,總要衙內與我們做主。」衙內道:「我會說,你們放心。」希真聽得這話,心中暗喜道:「這廝中俺計也。」便對那些人道:「眾位有受傷的,老漢來醫治、陪話。這裡不是說話處,且到前面那座酒樓上去。」那教頭道:「似衙內這般仁厚君子,實在少有。」眾閑漢道:「用得你說!」一步一顛去了。

那些看的人都笑道:「這個老道士,親生的女兒被人調戲,還去這般陪小心!」范天喜亦笑道:「怎麼一個好漢,學道士學得連氣都沒了。」對戴周二人說:「我們再進觀去。」三人又一同進來,果然熱鬧。真箇是燈彩耀眼,蕭鼓喧天。只見那西廊下有幾架執事頭踏,都吃打倒在一邊,那些道士廟祝在那裡扶持收拾;又見那地下打落的許多樂器桿棒零星之類,滿地下亂踏。又聽得有幾個燒香的老婦人說道:「不知是那家的女娘,這般利害,許多男子漢都吃他打得沒路走!」又有幾個子弟們道:「高衙內今番也吃了苦。便是復得仇,也吃盡了眼前虧。」戴宗等三個都肚裡暗笑。看了多時,又去各處隨喜了。范天喜邀他二人出來,也到那大酒樓上吃些酒飯。到得酒樓上,那陳希真、高衙內一班人已散去了好一歇,只聽那些人還在那裡紛紛講說。戴宗等周回看了一轉,只有那樓角邊有個空座頭,三人就去坐下。叫過賣搬些果品酒肉來,三個人吃著。戴宗說道:「端的這女子了得!」周通道:「就是一丈青武藝了得,龐兒俊俏,卻沒得這般文雅。」戴宗四面看了一看,低聲道:「小可意思欲乘機說他入伙,何如?」范天喜稱是。三人又吃了一回酒,取飯吃罷,下來算完賬,周通便道:「東大街往那裡走?」范天喜道:「你們都隨我來。」三個人進城,一路奔希真家來。

卻說那陳麗卿正要下手結果高衙內,吃一道士拉住拳頭,打不下去。麗卿回頭看時,認得是父親陳希真,便回言道:「我怕不認識高俅的這種,倒是我無禮!待我結果了他,為大家除害。」說罷,又要掙脫拳去打。希真那裡肯放,叫道:「我兒,你且饒他起來,為父的與你做主!」麗卿掙脫手道:「便饒他,也取他一個表記。」一頭說一頭去撕衙內的耳朵。陳希真忙去挖他的手,已自撕出血來,兀自不肯放。希真喝道:「小賤人,我這等說,你還不放么!」陳麗卿見父親發怒,只得鬆手放了,立在一邊。那高衙內兀自在地上氣喘,抖得起不來。看的人圍了一個大羅圈,都說:「這位姑娘好了得!」只見養娘捧著衣服等物,人叢里挨進來。陳希真一面取襖兒把與女兒披了,釵簪替他插了,一面口裡埋怨道:「燒完了香,叫你就去,是不肯,偏要隨喜,卻無故闖出這頭禍來。高太尉我又認識的,不爭你萬一把衙內打壞,叫我怎生對他?」麗卿一頭解去汗巾,放下了裙子,穿好襖兒,一頭指著高衙內罵道:「我把你這不生眼的賊畜生,你敢來撩我!你不要卧著裝死,你道倚著你老子的勢,要怎麼便怎麼,撞在我姑娘手裡,連你那高俅都剁作肉醬!」希真喝道:「胡說!還不打算回去!」高衙內那裡敢回言。看的人都吐出舌頭來,半晌縮不進去。馬保兒籠過馬。希真取青紗罩仍與他蒙了臉兒,吩咐道:「你先回去了,路上休再鬧事。」麗卿道:「爹爹法事完畢,為何不同回去?」希真道:「我就來,你先去。」麗卿便上馬去了。那養娘已把那衫兒依舊折起,收拾好包袱,也上了驢子去了。

陳希真見女兒認起真來,看了一看,咄的一聲笑道:「你起來,我對你實說了罷!」麗卿掩著淚立起來。希真道:「我的兒,你坐了,聽我說。你說走是上計,倒也被你猜著。我的意思,只是要走也不容易。高俅那些幫撐的好不刁猾,吃你同他這般鬧了,他怕不防著我們逃走。那時走不脫,一發決裂了。要走,只這一兩日內還好脫身。只是有件事累墜,我祭煉五雷都篆大法,只爭得十五日不曾完結。今遇著這魔頭,若半途廢了,正不知何時再有因緣。不得已將計就計,邀那廝們到酒樓上,將甜話穩住他。這廝痴心未斷,必不來惡我。高俅曾受我恩,今尚不昧良心,挨他半個月,必不至於用強。且疏了他的防備,那時同了你高飛遠走,他怎生奈何我?這叫做唱籌量沙的計。」麗卿聽罷歡喜道:「爹爹方才卻怎的穩住他?」陳希真道:「我說道:我這女兒雖是性急,卻回心得快。我若回家去說他幾句,衙內來時,管叫他出來伏罪。那廝信實了,說道:我也正應到尊處陪禮。說了許多的好話去了。臨去時,歡歡喜喜地。我料他早晚必有人來纏障。待他來時,你須依我如此如此作用。這廝們雖刁,卻未必識得這計,管教他著我道兒。不知你可依得么?」麗卿大喜,應道:「依得,依得。」

正說話間,聽得外面射門。陳希真出堂來看,那蒼頭已去開了門。只見三個人進來,問道:「陳提轄在家否?」陳希真看時,認得一個是范天喜,又看了那二人一看,忙接應道:「范兄難得來此,裡面坐地。」三人上堂來,都見了禮,分賓主坐下。戴宗、周通看那陳希真,眉似青峰,眼如秋水,八尺以上身材,丹珠口唇,飄著五綹長須,戴一頂束髮棗木七星冠,穿一領鵝黃鶴氅,系一條九股絲絛,踏一雙挽雲輕履,飄飄有神仙之概。雖是五旬以外,鬚髮一絲不白。陳希真道:「這二位高姓?」范天喜道:「都姓李,都是小弟交好。這位是江州人氏,這位是北京人氏,因到京趕買賣勾當,在弟處居住。」戴宗、周通道:「久仰提轄大名,今得因范兄汲引奉拜,甚慰生平。」陳希真對蒼頭說道:「你去後面看茶。」蒼頭進去了。陳希真笑著對范天喜道:「范兄恁的與弟相交,說話卻瞞我。我豈不認識這位是梁山泊的神行太保戴院長!」三人大吃一驚,范天喜道:「求仁兄方便則個。」陳希真道:「我是歹人,不說破了。且請後軒坐地。」

三人大喜,一同進去坐下。看那裡面,果然松篁交翠,花草爭妍,好個所在。蒼頭獻茶出來,陳希真道:「你自去看門,叫你時再進來。」蒼頭出去了。陳希真道:「這位卻不認識。」戴宗答道:「是小霸王周通。仁兄何處認識小人來?」陳希真道:「兄自不留心。幾年前,我因公幹到江州,同一個江州衙里的幹辦,在琵琶亭上吃酒。見吾兄同一個配軍打扮的黑矮人,又一個黑大漢,也在那裡吃酒。那幹辦指著兄對我說:這是神行太保戴院長,一日能行八百里。小可也自吃驚,看了兄長好半歇,本待要上前廝見,因公事匆匆,不好冒昧。少頃,那黑大漢同漁船上打起來,小可等一哄走了。所以至今還認得兄長。」

三人聽罷,呵呵大笑。戴宗道:「實是失顧。仁兄見的那配軍打扮的,便是及時雨宋公明大哥,彼時因有事在江州。」陳希真道:「我那時卻不認識是宋公明,可惜錯過了。今二位光臨草舍,必有事故,卻為何范兄同來?」范天喜便把接徐寧的書,入伙的一節,說了一遍,遂說:「這二位因方才見高衙內衝撞令愛,路見不平,本要相助。是弟懼怕高衙內的勢力,恐連累二位;又見令愛已自得勝,故力阻住。今二位放心不下,務要到府,一來奉拜,二來要打聽仁兄此事如何行止,弟輩可相助處,無不上前。」陳希真對著三人深深唱個喏道:「深感大義。說起高俅那廝,他微賤時,也在小可這裡略學些槍棒。我也好生看覷他,那廝自不學好。他如今發跡,倒也不忘記,屢次要抬舉我。我不願走他的門徑,因此挨下了。他仍與小可世情來往,小可三節壽日也到他那裡。我不是時常對范兄說起?至於小女,素日亦不拋頭露面,今日因他的母親陰壽,故到王仙觀里進香,不意弄出這等事來。如今高衙內他也認錯不迭。小可想,柔和處世之寶,亦不計較了。深費三位兄長盛心。」戴宗道:「高俅那廝雖與仁兄交厚,此事恐未必肯休,眼見必來纏障。不是戴宗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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