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紅樓之紅樓十二釵又副冊猜想 八、好知運敗金無彩——黃金鶯

鶯兒是寶釵的心腹,她在全書中第一次開口說話就有大作用。見於第八回《比通靈金鶯微露意 探寶釵黛玉半含酸》:

鶯兒的名字第三次出現在回目中,是第五十九回《柳葉渚邊嗔鶯吒燕 絳雲軒里召將飛符》。這一迴文字花團錦簇,表面上熱鬧之至,內里卻顯示風波跌宕,危機四伏,並直接導致了後邊抄檢大觀園時的芳官被攆——

閑話之間,金榮的母親偏提起昨日賈家學房裡的那事,從頭至尾,一五一十都向他小姑子說了。這璜大奶奶不聽則已,聽了,一時怒從心上起,說道:「這秦鍾小崽子是賈門的親戚,難道榮兒不是賈門的親戚?人都別忒勢利了,況且都作的是什麼有臉的好事!就是寶玉,也犯不上向著他到這個樣。等我去到東府瞧瞧我們珍大奶奶,再向秦鍾他姐姐說說,叫他評評這個理。」這金榮的母親聽了這話,急的了不得,忙說道:「這都是我的嘴快,告訴了姑奶奶了,求姑奶奶別去,別管他們誰是誰非。倘或鬧起來,怎麼在那裡站得住。若是站不住,家裡不但不能請先生,反倒在他身上添出許多嚼用來呢。」璜大奶奶聽了,說道:「那裡管得許多,你等我說了,看是怎麼樣!」也不容他嫂子勸,一面叫老婆子叫了車,就坐上往寧府里來。

鶯兒話雖不多,卻一句是一句,字字千鈞,既說出了通靈玉上的文字和寶釵項圈上的「是一對兒」,又點明鎖上的字「是個癩頭和尚送的」,而且「必須鏨在金器上」,其作用,自然是為了和「玉器」相配了。

好一個「嚦嚦鶯聲溜滴圓」,這真是一言即出,石破天驚。

寶釵看畢,又從新翻過正面來細看,口內念道:「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念了兩遍,乃回頭向鶯兒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這裡發獃作什麼?」鶯兒嘻嘻笑道:「我聽這兩句話,倒象和姑娘的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寶玉聽了,忙笑道:「原來姐姐那項圈上也有八個字,我也鑒賞鑒賞!」……寶玉看了,也念了兩遍,又念自己的兩遍,因笑問:「姐姐這八個字倒真與我的是一對。」鶯兒笑道:「是個癩頭和尚送的,他說必須鏨在金器上。」寶釵不待說完,便嗔他不去倒茶,一面又問寶玉從那裡來。

寶玉一面看鶯兒打絡子,一面說閑話,因問他:「十幾歲了?」鶯兒手裡打著,一面答話說:「十六歲了。」寶玉道:「你本姓什麼?」鶯兒道:「姓黃。」寶玉笑道:「這個名姓倒對了,果然是個黃鶯兒。」鶯兒笑道:「我的名字本來是兩個字,叫作金鶯。姑娘嫌拗口,就單叫鶯兒,如今就叫開了。」寶玉道:「寶姐姐也算疼你了。明兒寶姐姐出閣,少不得是你跟去了。」鶯兒抿嘴一笑。寶玉笑道:「我常常和襲人說,明兒不知那一個有福的消受你們主子奴才兩個呢。」鶯兒笑道:「你還不知道我們姑娘有幾樣世人都沒有的好處呢,模樣兒還在次。」寶玉見鶯兒嬌憨婉轉,語笑如痴,早不勝其情了,那更提起寶釵來!便問他道:「好處在那裡?好姐姐,細細告訴我聽。」鶯兒笑道:「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又告訴他去。」寶玉笑道:「這個自然的。」正說著,只聽外頭說道:「怎麼這樣靜悄悄的!」二人回頭看時,不是別人,正是寶釵來了。

這是又一次的「微露意」,真是說得人心癢難撓,偏偏又被寶釵的不速而至打斷了。三百年來,不知多少紅樓專家讀者猜測過寶釵那「幾樣世人都沒有的好處」是什麼。

如今且不去猜他,只說這裡第一次明白地交代了鶯兒的原名,本是叫作「黃金鶯」,而寶玉卻偏偏順口說出個「黃鶯兒」來。如此,有一首著名的《閨怨》便呼之欲出了:

寶釵與鶯兒未來的命運一覽無餘,必然是懷抱寂寞,終老此生。寶玉說「明兒不知那一個有福的消受你們主子奴才兩個呢」,而我們都知道,那個稟承「金玉良姻」旨意娶了寶釵的人正是他自己。可是,他是個無福的,終究不能領略寶釵那「世人沒有的好處」,「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

然而,這一次的交集,鶯兒已然在石兄處掛了號,有資格列入十二釵又副冊了。

「璜」通「黃」,乃金之色,故曰「璜大奶奶」,這和金鶯原姓「黃」是同一道理。這璜大奶奶是來「瞧瞧寡嫂並侄兒」的,因此其嫂稱為「金寡婦」。而這位寡嫂在全書中只出場了這一次,除卻此兩段話之外,再無言語。然而其名字卻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回目中,為的,無非是要引人注意,強調「金寡婦」三個字罷了。

因見柳葉才吐淺碧,絲若垂金,鶯兒便笑道:「你會拿著柳條子編東西不會?」蕊官笑道:「編什麼東西?」鶯兒道:「什麼編不得?頑的使的都可。等我摘些下來,帶著這葉子編個花籃兒,采了各色花放在裡頭,才是好頑呢。」說著,且不去取硝,且伸手挽翠披金,采了許多的嫩條,命蕊官拿著。他卻一行走一行編花籃,隨路見花便采一二枝,編出一個玲瓏過梁的籃子。枝上自有本來翠葉滿布,將花放上,卻也別緻有趣……

那婆子見采了許多嫩柳,又見藕官等都采了許多鮮花,心內便不受用;看著鶯兒編,又不好說什麼,便說春燕道……那春燕啼哭著往怡紅院去了。他娘又恐問他為何哭,怕他又說出自己打他,又要受晴雯等之氣,不免著起急來,又忙喊道:「你回來!我告訴你再去。」春燕那裡肯回來?急的他娘跑了去又拉他。他回頭看見,便也往前飛跑。他娘只顧趕他,不防腳下被青苔滑倒,引的鶯兒三個人反都笑了。鶯兒便賭氣將花柳皆擲於河中,自回房去。

在這裡,鶯兒折柳編籃,摘花為飾,卻因為被婆子一頓攪擾,「賭氣將花柳皆擲於河中」。而這一段戲前,正是芳官被她乾娘欺侮;這一段戲後,又緊接著柳五兒被冤枉。芳官在行酒令時曾經說過自己姓花,而王夫人攆芳官時曾明白地說過:「我且問你,前年我們往皇陵上去,是誰調唆寶玉要柳家的丫頭五兒了?幸而那丫頭短命死了,不然進來了,你們又連伙聚黨遭害這園子呢。你連你乾娘都欺倒了,豈止別人!」這句話,已將芳官和五兒明確連在了一起,而芳官被攆,正與她乾娘相關。

鶯兒采柳枝編花籃、復又將花柳擲於河中之舉,其實預示了姓花的芳官、與姓柳的五兒兩人的命運,甚至涵蓋了園中所有花妍柳嫩的女孩兒們的命運。這些鮮花嫩柳,是很明顯的象徵手法,而她們的命運,終究是柳折花殘,隨水漂泊。

到那時,鶯兒又將何往呢?

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

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

《紅樓夢》說的是「金玉良緣」的故事,其中凡是配「金」戴「玉」者,必有深意。

「金」派女子的掌門人自是戴「金」鎖的薛寶釵,余者如戴「金麒麟」的史湘雲,戴「累金鳳」的賈迎春,「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褃襖」的王熙鳳及其戴著「金蝦須鐲」的心腹平兒,都是拜「金」一族。

話說金榮因人多勢眾,又兼賈瑞勒令,賠了不是,給秦鍾磕了頭,寶玉方才不吵鬧了。大家散了學,金榮回到家中,越想越氣,說:「秦鐘不過是賈蓉的小舅子,又不是賈家的子孫,附學讀書,也不過和我一樣。他因仗著寶玉和他好,他就目中無人。他既是這樣,就該行些正經事,人也沒的說。他素日又和寶玉鬼鬼祟祟的,只當我們都是瞎子,看不見。今日他又去勾搭人,偏偏的撞在我眼裡。就是鬧出事來,我還怕什麼不成?」

其中第一個就要數寶釵的心腹丫鬟黃金鶯了,再者寶釵的嫂子夏金桂,賈母的丫鬟金鴛鴦,王夫人的丫鬟白金釧,都是典型的「金」女。

這些都罷了,而除卻金鴛鴦外,文中還有一個姓金的人,即「頑童鬧學塾」一回中的金榮,與寶玉、秦鍾鬧氣爭執者。

——這有點令人莫名其妙。金榮,小小一個角色,全書八十回中不過出現這一回,並無第二次出場,何以給了這樣敏感輝煌的一個姓氏呢?《阿Q正傳》問得好:你也配姓金?

轉過來翻到第十回《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答案就豁然揭曉了——

「金玉良緣」,原來是從金鶯口中第一次說出來的。因此這一章的回目就叫作《比通靈金鶯微露意》。

他母親胡氏聽見他咕咕嘟嘟的說,因問道:「你又要爭什麼閑氣?好容易我望你姑媽說了,你姑媽千方百計的才向他們西府里的璉二奶奶跟前說了,你才得了這個念書的地方。若不是仗著人家,咱們家裡還有力量請的起先生?況且人家學裡,茶也是現成的,飯也是現成的。你這二年在那裡念書,家裡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來的,你又愛穿件鮮明衣服。再者,不是因你在那裡念書,你就認得什麼薛大爺了?那薛大爺一年不給不給,這二年也幫了咱們有七八十兩銀子。你如今要鬧出了這個學房,再要找這麼個地方,我告訴你說罷,比登天還難呢!你給我老老實實的頑一會子睡你的覺去,好多著呢。」於是金榮忍氣吞聲,不多一時他自去睡了。次日仍舊上學去了。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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