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紅樓之紅樓十二釵又副冊猜想 二、花氣襲人知晝暖——花襲人

這是黛玉和襲人的第一次交談。黛玉因為初來乍到,還多少有些拘謹,一口一個「姐姐請坐」、「姐姐們說的,我記著就是了」,十分謙遜。而襲人的態度卻揮灑自如,甚至有些大咧咧,不但隨身便在床沿上坐了,且聽見黛玉問那通靈寶玉的來歷,也不管寶玉已經睡下了,立時便說要「拿來你看」,還是黛玉忙止住了。

這表面看來與前文伏脈的襲人嫁琪官情節似乎很吻合,因此很多人以此為據,認為後四十回中至少有個別片段是曹雪芹原筆。然而這種吻合僅僅是個大框架,而落實到具體情節上,則全然驢唇不對馬嘴。首先可疑的就是:那襲人出嫁和寶玉出家,究竟孰前孰後?順序應該是怎樣的?

琪官的身份竟然是宮裡的御用名優,是上賜之物。而忠順府拿人亦是口口聲聲借著「奉旨所賜」唬人,又用「老大人竟密題一本請旨」將賈政逼入死角,情形相當險惡。

後文中鶯兒往怡紅院打絛子時,那寶玉請她坐,鶯兒再三不敢,襲人拿了個腳踏來,鶯兒還不敢坐。

就因為她根本不認為自己是做客,而是把自己當成了這個家的主人,而視黛玉為外來客之故。

襲人是怡紅院的一品大丫頭,在她的勢力範圍內,只有寶玉一人是主,其餘的都是仆,她是奴才的頭兒,典型的中層領導。然而因為她和寶玉有肌膚之親,是寶玉的第一個女人,所以就連寶玉,也須對她賠小心,低聲下氣。可以說,無形中,她已經成了怡紅院的頭號領導,是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的。

果然一場讒言不久,便有了「抄檢大觀園」的慘劇,而晴雯更是無辜冤死。寶玉對襲人不無猜疑,又深哀晴雯之不幸,此時襲人羞惱之下,露了原形,大怒道:「那晴雯是個什麼東西……他縱好,也滅不過我的次序去。」

倘若把寶玉的心比作一塊領地,那麼襲人就是原住民,而黛玉是外來者。這在襲人的先入為主中,是根深蒂固的意識。後來黛玉在府里住了那麼多年,襲人的這點印象始終未改,故而才有第六十二回中,眾人說起黛玉的生日時,襲人脫口而出:「就只不是咱家的人。」——林黛玉是賈母嫡親的外孫女兒,不是咱家的;她一個外來的奴才,倒是咱家的?

在高鶚的續書中,寫寶玉出家後,襲人被兄長花自芳發嫁,委委屈屈跟了蔣玉菡,高鶚還給了兩句詩作評:「千古艱難惟一死,傷心豈獨息夫人。」似乎很遺憾襲人沒自殺殉情似的。

寶玉挨了打,王夫人命人往怡紅院找個丫頭來問話。襲人想了一想,命眾人好好伏侍,自己且來見王夫人,趁機下言,說了一篇「男女之分」的大道理,口口聲聲「如今二爺也大了,裡頭姑娘們也大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又是「二爺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們隊里鬧,倘或不防,前後錯了一點半點,不論真假,人多口雜,那起小人的嘴有什麼避諱?」——說得好不堂皇正大。

「茜香羅、紅麝串寫於一回,蓋琪官雖系優人,後回與襲人供奉玉兄寶卿得同終始者,非泛泛之文也。」

彼時寶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眾人忙端上桂圓湯來,呷了兩口,遂起身整衣。襲人伸手與他系褲帶時,不覺伸手至大腿處,只覺冰涼一片沾濕。唬的忙退出手來,問是怎麼了。寶玉紅漲了臉,把他的手一捻。襲人本是個聰明女子,年紀本又比寶玉大兩歲,近來也漸通人事,今見寶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覺察一半了,不覺也羞的紅漲了臉面,不敢再問。仍舊理好衣裳,遂至賈母處來,胡亂吃畢了晚飯,過這邊來。襲人忙趁眾奶娘丫鬟不在旁時,另取出一件中衣來與寶玉換上。寶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萬別告訴人。」襲人亦含羞笑問道:「你夢見什麼故事了?是那裡流出來的那些髒東西?」寶玉道:「一言難盡。」說著便把夢中之事細說與襲人聽了,然後說至警幻所授雲雨之情,羞的襲人掩面伏身而笑。寶玉亦素喜襲人柔媚嬌俏,遂強襲人同領警幻所訓雲雨之事。襲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遂和寶玉偷試一番,幸得無人撞見。自此寶玉視襲人更比別個不同,襲人待寶玉更為盡心。

周汝昌嘗試推翻原著第八十回,重續了一段故事,大意是說忠順世子在賈府做客時看上了襲人,於是強行索要。襲人為了顧全大局,也為了保住寶玉,挺身而出,來到忠順府,卻又被忠順王爺看上了。兩父子為了襲人爭風吃醋,王爺一怒之下,就把襲人賞給了戲子蔣玉菡。

「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見後三十回猶不見此之妙。此回『嬌嗔箴寶玉』、『軟語救賈璉』,後文《薛寶釵借詞含諷諫 王熙鳳知命強英雄》。今只從二婢說起,後則直指其主。然今日之襲人、之寶玉,亦他日之襲人、他日之寶玉也。今日之平兒、之賈璉,亦他日之平兒、他日之賈璉也。何今日之玉猶可箴,他日之玉已不可箴耶?今日之璉猶可救,他日之璉已不能救耶?箴與諫無異也,而襲人安在哉?寧不悲乎!救與強無別也,甚矣!但此日阿鳳英氣何如是也,他日之身微運蹇,亦何如是也?人世之變遷,倏忽如此!」

我猜,是因為這一段故事暗喻的痕迹太重,作者三思之下,為了謹慎起見,遂作刪減,這同將林紅玉改名小紅一樣,都是不肯太做直筆、追求曲折含蓄之效的緣故。

弒君殺父,何其重罪!一個不務正業、不問仕宦的寶玉,如何竟會與君父相逆呢?

公子自然是寶玉,優伶便指琪官了。那襲人從前「伏侍賈母時,心中眼中只有一個賈母,如今伏侍寶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個寶玉」。那麼,當她嫁了琪官後,心中眼裡也會只有一個琪官的吧——所以才說琪官是有福了。

菡即「菡萏」之意,即荷花,又稱芙蕖。黛玉占花名之時抽中的乃是一枝芙蓉,而玉菡將來所娶的襲人,又與黛玉同一天生日——難道僅僅是巧合嗎?又或者,此時的琪官男代女身,暗示了黛玉的身份?

襲人的第一次出場,早在第三回黛玉住進榮國府當天晚上,並且剛打出名頭來,就有一段濃墨重彩的個人小傳。

至於是與不是,唯有雪芹知道真相了。

她出場比晴雯早,退場比晴雯晚,一輩子騎在晴雯頭上,然而到了離恨天,在十二釵又副冊的排名中,卻偏偏輸給了晴雯。

——好一句「你夢見什麼故事了?是那裡流出來的那些髒東西?」分明撩撥!

榮府里小廝興兒曾同尤氏姐妹說過:「我們家的規矩,凡爺們大了,未娶親之先都先放兩個人伏侍的。」而寶玉身邊早已備下的兩個人,自然便是襲人和晴雯了。襲人同寶玉初試雲雨,便是因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而晴雯,賈母也說過「我的意思這些丫頭的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他,將來只他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可見在賈母心目中,晴雯的分量可能還比襲人重一些,為什麼後來倒輸給了襲人呢?

這還罷了,她的第二次說話,更是石破天驚。乃緊接著第五回寶玉夢遊太虛回來,位於第六回《賈寶玉初試雲雨情》開篇:

就是因為襲人勝在先下手為強,早在寶玉情竇初開時便與他初試雲雨,搶佔先機拔了頭籌。男人總是忘不了自己的第一次,「自此寶玉視襲人更比別個不同」,而襲人也就建立了穩固的地位,又頻吹枕頭風,三天兩頭地借著由頭逼寶玉發重誓,將寶玉耍得團團轉。

比較下來,鶯兒往寶玉屋裡做客,和襲人往黛玉屋裡做客,身份、情形是完全一樣的,但此處襲人的表現卻截然不同。緣何?

除了紫鵑(鸚哥)外,襲人是黛玉進京後,第一個有過對話的賈府丫頭。那是在第三回末,黛玉進府的當晚,先鄭重其事地大書特書了一段襲人小傳後,接著便寫襲人因見裡面黛玉和鸚哥猶未歇息,遂進來笑問:「姑娘怎麼還不安息?」

黛玉最忌的就是落花隨流水,而北靜王偏偏就姓了個「水」字,大名水溶。黛玉在詩中說過:「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不教污淖陷渠溝。」

北靜王送給琪官的大紅汗巾子,後來被琪官送了寶玉,寶玉又送了襲人,遂輾轉成就襲人與琪官的一場姻緣。那麼,北靜王送給寶玉的賜鶺鴒香串,寶玉轉送黛玉,黛玉卻不肯接受,又暗示著什麼樣的因果呢?

此一次,襲人心中尚無分彼此,頂寶玉的一句「我那裡知道你們的緣故」,是將釵、黛一網打盡了。然而其後,寶釵頻施手段,刻意拉攏,又是送戒指與襲人,又是自告奮勇幫她做活計,終於使得襲人感恩戴德,遂成為堅定的「擁釵派」,明裡暗裡沒少說了黛玉壞話,卻為寶釵大開方便之門。

書中凡是名中帶玉的,都必有深意。可以肯定的是,琪官的故事,與寶、黛愛情有大相關處。

如此,襲人出嫁既然一不是襲人自願,二不關寶玉作筏,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是被強權所迫。

後文晴雯曾抱怨寶釵「有事沒事跑了來坐著,叫我們三更半夜的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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