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釵副冊中,比李綺、李紋姐妹戲份更少、更有湊數之嫌的莫過於喜鸞和四姐兒兩位小姐了。
這兩個人遲至第七十一回方出場,而且只此一例,再無下文——當然,若是後文不至佚失,或會另有文章的吧。
然而,此二人戲份雖少,身份卻不低。且看原文:
因賈□(左王右扁)之母也帶了女兒喜鸞,賈瓊之母也帶了女兒四姐兒,還有幾房的孫女兒,大小共有二十來個。賈母獨見喜鸞和四姐兒生得又好,說話行事與眾不同,心中喜歡,便命他兩個也過來榻前同坐。寶玉卻在榻上腳下與賈母捶腿。首席便是薛姨媽,下邊兩溜皆順著房頭輩數下去。簾外兩廊都是族中男客,也依次而坐。
這裡說得明確,那喜鸞、四姐兒的身份乃是賈府的正經親戚,史太君的隔房孫女兒。而且「生得又好,說話行事與眾不同」,與迎、探、惜一樣,也是才貌雙全的大家閨秀,只輸在不是嫡系,與賈府四艷的差距正如同寶琴之於寶釵一樣同姓而異數,只能屈居副冊了。
此回中,賈母命她二人過來榻前同坐,寶玉則在榻上腳下與賈母捶腿,也就是三人同榻的關係了。如此,這兩個人便在石兄處掛了號。
其後,賈母更特地「命鳳姐兒留下喜鸞四姐兒頑兩日再去。鳳姐兒出來便和他母親說,他兩個母親素日都承鳳姐的照顧,也巴不得一聲兒。他兩個也願意在園內頑耍,至晚便不回家了。」
如此,「身為主子姑娘、在石兄處挂號、進過大觀園」,喜鸞和四姐兒三項條件俱滿,戲份雖少,卻是有足夠資格排入十二釵副冊的了。
這還不算完,入園後,賈母又特地安排了一件小事,或許是別有深意的吧——
賈母忽想起一事來,忙喚一個老婆子來,吩咐他:「到園裡各處女人們跟前囑咐囑咐,留下的喜姐兒和四姐兒雖然窮,也和家裡的姑娘們是一樣,大家照看經心些。我知道咱們家的男男女女都是『一個富貴心,兩隻體面眼』,未必把他兩個放在眼裡。有人小看了他們,我聽見可不依。」婆子應了方要走時,鴛鴦道:「我說去罷。他們那裡聽他的話。」說著,便一徑往園子來。
此處借賈母之口點明二人家貧,但身份卻是「和家裡的姑娘們是一樣」的,又說家裡下人勢利,未免小看了他們——種種形容正與邢岫煙一般無二致,是再次坐實了二人的副冊身份。
而喜鸞與寶玉的對話,則是再次「在石兄處挂號」——
寶玉笑道:「我能夠和姊妹們過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麼後事不後事。」李紈等都笑道:「這可又是胡說。就算你是個沒出息的,終老在這裡,難道他姊妹們都不出門的?」尤氏笑道:「怨不得人都說他是假長了一個胎子,究竟是個又傻又呆的。」寶玉笑道:「人事莫定,知道誰死誰活。倘或我在今日明日,今年明年死了,也算是遂心一輩子了。」眾人不等說完,便說:「可是又瘋了,別和他說話才好。若和他說話,不是獃話就是瘋話。」喜鸞因笑道:「二哥哥,你別這樣說,等這裡姐姐們果然都出了閣,橫豎老太太、太太也寂寞,我來和你作伴兒。」李紈尤氏等都笑道:「姑娘也別說獃話,難道你是不出門的?這話哄誰。」說的喜鸞低了頭。
喜鸞竟說出要和寶玉做伴兒的話來,可謂嚴重!
然而若據此便說寶玉將來會與喜鸞有夫妻之分的話,則又未免膠柱鼓瑟了。最大的可能性,只是喜鸞將來結局,仍然是由寶玉冷眼旁觀、並為之慨嘆,正如其對邢岫煙的一番議論罷了。
岫煙訂婚,寶玉曾為此發出「綠葉成蔭子滿枝」之嘆,且傷感落淚;將來喜鸞出嫁,又不知是在何種境遇之下,而彼時的寶玉想來已處困境,同病相憐也必有一番感悟吧。
到那時,只怕大觀園已不複姓賈,縱使喜鸞、四姐兒重來,眾姐妹已是風流雲散,正如黛玉《葬花吟》中說的:「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