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紅樓之紅樓十二釵副冊揭秘 四、濃淡由他冰雪中——邢岫煙

被稱作是「一把子四根水蔥兒」的同期入京的四個人里,薛寶琴是最得賈母寵愛的,立逼著王夫人認作乾女兒,連園中也不命住,只讓夜裡跟著自己一處安寢。李紋、李綺則是跟著李紈、李嬸住在稻香村,母女、姐妹一家子親親熱熱,好不愜意。唯有邢岫煙,不親不疏,不尷不尬,最是難以安排。

接下來蘆雪廣爭聯即景詩,寫眾人「一色大紅猩猩氈與羽毛緞斗篷」,唯有岫煙仍是家常舊衣,並無避雪之衣。其後襲人回娘家時,鳳姐令平兒拿雪褂子來——

寶釵又指他裙上一個碧玉珮問道:「這是誰給你的?」岫煙道:「這是三姐姐給的。」寶釵點頭笑道:「他見人人皆有,獨你一個沒有,怕人笑話,故此送你一個。這是他聰明細緻之處。但還有一句話你也要知道,這些妝飾原出於大官富貴之家的小姐,你看我從頭至腳可有這些富麗閑妝?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這樣來的,如今一時比不得一時了,所以我都自己該省的就省了。將來你這一到了我們家,這些沒有用的東西,只怕還有一箱子。咱們如今比不得他們了,總要一色從實守分為主,不比他們才是。」岫煙笑道:「姐姐既這樣說,我回去摘了就是了。」寶釵忙笑道:「你也太聽話了。這是他好意送你,你不佩著,他豈不疑心。我不過是偶然提到這裡,以後知道就是了。」

這裡寶釵、寶琴、黛玉三個人,都曾是賈母心目中的寶二奶奶人選,唯有邢岫煙,竟也坐在一處敘家常,最是意外。若說是為了湊人數顯得熱鬧香艷,卻又不見與寶釵同住的史湘雲,豈不特別?

平兒走去拿了出來,一件是半舊大紅猩猩氈的,一件是大紅羽紗的。襲人道:「一件就當不起了。」平兒笑道:「你拿這猩猩氈的。把這件順手拿將出來,叫人給邢大姑娘送去。昨兒那麼大雪,人人都是有的,不是猩猩氈就是羽緞羽紗的,十來件大紅衣裳,映著大雪好不齊整。就只他穿著那件舊氈斗篷,越發顯的拱肩縮背,好不可憐見的。如今把這件給他罷。」鳳姐兒笑道:「我的東西,他私自就要給人。我一個還花不夠,再添上你提著,更好了!」眾人笑道:「這都是奶奶素日孝敬太太,疼愛下人。若是奶奶素日是小氣的,只以東西為事,不顧下人的,姑娘那裡還敢這樣了。」鳳姐兒笑道:「所以知道我的心的,也就是他還知三分罷了。」

又有一次,仍是寶玉來看黛玉,恰見寶釵、寶琴姐妹並邢岫煙都在那裡,四人圍坐在熏籠上敘家常。紫鵑坐在暖閣里,臨窗作針黹。寶玉笑贊:「好一幅『冬閨集艷圖』!」

《紅樓夢》中凡有關飾物,從無虛筆,這裡特地點出這隻碧玉佩來,一來坐實了探春、岫煙的玉派身份,二來也引出寶釵一番議論,想來下文必定皆有照應。

這樣的無事生非,信口栽贓,都只是因為邢岫煙窮罷了。

然而,不見後四十回,終無法推測寶玉與岫煙間還會有何糾葛,脂批曾說襲人嫁琪官後,曾一同「供奉玉兄、寶卿得同終始」,自然是賈家被抄、寶玉落魄之後的事了。想來,那時候寶釵很可能會反過來向薛蝌、岫煙夫妻求助,而二人必當竭誠回報,或者亦有過「供奉玉兄寶卿」的時候吧。

大觀園裡有兩對師徒,一對明寫,是黛玉與香菱;一對暗出,為妙玉和邢岫煙。

當初,為了一隻碧玉佩,岫煙曾落了寶釵好大一通教訓——

然而邢岫煙最難得的品行就在於雖然窮,卻寒而不酸,並不微賤,而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自有一種從容恬淡的氣度,比之史湘雲的粗疏豪闊、林黛玉的多心多疑,更覺可憐可敬。

因薛姨媽看見邢岫煙生得端雅穩重,且家道貧寒,是個釵荊裙布的女兒,便欲說與薛蟠為妻。因薛蟠素習行止浮奢,又恐糟蹋人家的女兒。正在躊躇之際,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對天造地設的夫妻,因謀之於鳳姐兒……如今薛姨媽既定了邢岫煙為媳,合宅皆知。邢夫人本欲接出岫煙去住,賈母因說:「這又何妨,兩個孩子又不能見面,就是姨太太和他一個大姑,一個小姑,又何妨?況且都是女兒,正好親香呢。」邢夫人方罷。

寶釵就往瀟湘館來。正值他母親也來瞧黛玉,正說閑話呢。寶釵笑道:「媽多早晚來的?我竟不知道。」薛姨媽道:「我這幾天連日忙,總沒來瞧瞧寶玉和他。所以今兒瞧他二個,都也好了。」黛玉忙讓寶釵坐了,因向寶釵道:「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麼想的到姨媽和大舅母又作一門親家。」薛姨媽道:「我的兒,你們女孩家那裡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緣一線牽』。管姻緣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預先註定,暗裡只用一根紅絲把這兩個人的腳絆住,憑你兩家隔著海,隔著國,有世仇的,也終久有機會作了夫婦。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憑父母本人都願意了,或是年年在一處的,以為是定了的親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紅線拴的,再不能到一處。比如你姐妹兩個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薛姨媽)又向寶釵道:「連邢女兒我還怕你哥哥糟踏了他,所以給你兄弟說了。別說這孩子,我也斷不肯給他。前兒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說給寶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門好親。前兒我說定了邢女兒,老太太還取笑說:『我原要說他的人,誰知他的人沒到手,倒被他說了我們的一個去了。』雖是頑話,細想來倒有些意思。我想寶琴雖有了人家,我雖沒人可給,難道一句話也不說。我想著,你寶兄弟老太太那樣疼他,他又生的那樣,若要外頭說去,斷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與他,豈不四角俱全?」

而更令人心酸的是,女兒身處此種困境,父母、姑姑不知體諒,反而還要刻薄她,貪圖她的月例銀子。這才弄得連下人媳婦也瞧不起,風言風語地尖刺她。

這日寶釵因來瞧黛玉,恰值岫煙也來瞧黛玉,二人在半路相遇。寶釵含笑喚他到跟前,二人同走至一塊石壁後,寶釵笑問他:「這天還冷的很,你怎麼倒全換了夾的?」岫煙見問,低頭不答。寶釵便知道又有了原故,因又笑問道:「必定是這個月的月錢又沒得。鳳丫頭如今也這樣沒心沒計了。」岫煙道:「他倒想著不錯日子給,因姑媽打發人和我說,一個月用不了二兩銀子,叫我省一兩給爹媽送出去,要使什麼,橫豎有二姐姐的東西,能著些兒搭著就使了。姐姐想,二姐姐也是個老實人,也不大留心,我使他的東西,他雖不說什麼,他那些媽媽丫頭,那一個是省事的,那一個是嘴裡不尖的?我雖在那屋裡,卻不敢很使他們,過三天五天,我倒得拿出錢來給他們打酒買點心吃才好。因一月二兩銀子還不夠使,如今又去了一兩。前兒我悄悄的把綿衣服叫人當了幾吊錢盤纏。」

邢岫煙的「窮」,是赤裸裸寫在臉上,遮也遮不住的,幾乎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身為千金小姐,非但不敢使喚下人,反而隔三差五還要拿錢出來打酒買點心來討好,真正可悲可嘆。

岫煙忙又答應,又問:「姐姐此時那裡去?」寶釵道:「我到瀟湘館去。你且回去把那當票叫丫頭送來,我那裡悄悄的取出來,晚上再悄悄的送給你去,早晚好穿,不然風扇了事大。但不知當在那裡了?」岫煙道:「叫做『恆舒典』,是鼓樓西大街的。」寶釵笑道:「這鬧在一家去了。夥計們倘或知道了,好說『人沒過來,衣裳先過來』了。」岫煙聽說,便知是他家的本錢,也不覺紅了臉一笑,二人走開。

而相較之下,又屬第二種可能性更大些,也更符合薛姨媽對邢岫煙「荊釵布裙」的考語。不過,幸好岫煙一向淡定自若,縱然大難臨頭,想來也必會從容面對、隨遇而安的了。正如同她寫的那首《詠紅梅花》:

本來,與薛蝌的結緣,應當是邢岫煙人生命運的大轉折。此前寶玉曾說過:「誰知寶姐姐的親哥哥是那個樣子,他這叔伯兄弟形容舉止另是一樣兒,倒像是寶姐姐的同胞弟兄似的。」可見薛蝌形容俊美,舉止得宜,同岫煙堪稱一對金童玉女,這段姻緣也算天作之合、順心如意了。

然而薛蝌因妹妹寶琴的婚事好事多磨,「不先定了他妹妹的事,也斷不敢先娶親的」,所以只是同岫煙訂了婚,卻不知何時行禮。想來,岫煙既然掛名薄命司,其將來的命運只可能有兩種選擇,一是中途生變,未能嫁成薛蝌;二是縱然嫁得成功,然而薛家已經敗了,邢岫煙終究無福,註定要一輩子與「窮」結緣了。

賈母便和邢夫人說:「你侄女兒也不必家去了,園裡住幾天,逛逛再去。」邢夫人兄嫂家中原艱難,這一上京,原仗的是邢夫人與他們治房舍,幫盤纏,聽如此說,豈不願意。邢夫人便將岫煙交與鳳姐兒。鳳姐兒籌算得園中姊妹多,性情不一,且又不便另設一處,莫若送到迎春一處去,倘日後邢岫煙有些不遂意的事,縱然邢夫人知道了,與自己無干。從此後若邢岫煙家去住的日期不算,若在大觀園住到一個月上,鳳姐兒亦照迎春的分例送一分與岫煙。鳳姐兒冷眼敁敠岫煙心性為人,竟不象邢夫人及他的父母一樣,卻是溫厚可疼的人。因此鳳姐兒又憐他家貧命苦,比別的姊妹多疼他些,邢夫人倒不大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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