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望紅樓之紅樓十二釵副冊揭秘 二、眼前道路無經緯——夏金桂

桂靄桐陰坐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

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

酒未敵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姜。

於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

夏金桂與其丫環寶蟾的名字,很明顯是取自「蟾宮折桂」的典故。然而薛蟠這樣一個不學無術的呆霸王,與考舉中狀元是全不搭界的,何以一妻一妾竟取了這樣雅趣的名字呢?

在今人的眼光中,或許會覺得夏金桂那樣一個悍婦,遠不配用嫦娥來比喻,未免抬舉了她。然而在曹雪芹筆下,往往正話反說,「小題大作」,借物喻人,劍走偏鋒。比如用嫦娥比喻夏金桂,並不是為了形容她有多麼美麗、高貴,而旨在突出她結局之清冷孤寂。

且看作者對夏金桂其人的形容簡介——

原來這夏家小姐今年方十七歲,生得亦頗有姿色,亦頗識得幾個字。若論心中的丘壑經緯,頗步熙鳳之後塵。只吃虧了一件,從小時父親去世的早,又無同胞弟兄,寡母獨守此女,嬌養溺愛,不啻珍寶,凡女兒一舉一動,彼母皆百依百隨,因此未免嬌養太過,竟釀成個盜跖的性氣。愛自己尊若菩薩,窺他人穢如糞土;外具花柳之姿,內秉風雷之性。在家中時常就和丫鬟們使性弄氣,輕罵重打的。今日出了閣,自為要作當家的奶奶,比不得作女兒時靦腆溫柔,須要拿出這威風來,才鈐壓得住人;況且見薛蟠氣質剛硬,舉止驕奢,若不趁熱灶一氣炮製熟爛,將來必不能自豎旗幟矣;又見有香菱這等一個才貌俱全的愛妾在室,越發添了「宋太祖滅南唐」之意,「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之心。因他家多桂花,他小名就喚做金桂。他在家時不許人口中帶出金桂二字來,凡有不留心誤道一字者,他便定要苦打重罰才罷。他因想桂花二字是禁止不住的,須另換一名,因想桂花曾有廣寒嫦娥之說,便將桂花改為嫦娥花,又寓自己身分如此。

解釋只有一個,就是以「蟾宮折桂」來比喻廣寒宮的嫦娥——夏金桂因不許人說「桂」字,便名桂花為「嫦娥花」,可為其證。

這裡的嫦娥,亦是雙關,既指月亮,也指金桂——那金桂自喻嫦娥,而香菱既是問她:為什麼打破人家夫妻團圓?又是在問她:為什麼讓你自己也不得團圓呢?

古人詩中有名句:「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凡說嫦娥,必含冷清之意。

夏金桂既然名字里有個「金」字,自然也是「金寡婦」一派了。她的將來,必定是在薛蟠服刑之後,獨守空房,如月里嫦娥一般,夜夜傷心的。

文中寫道:「眾人看畢,都說這是食螃蟹絕唱,這些小題目,原要寓大意才算是大才,只是諷刺世人太毒了些。」——為了這一句,很多紅學家紛紛猜測此詩究竟在諷刺什麼,暗射何人。並且有人因為此前寶玉的一隻螃蟹風箏被賈環拿了去,便懷疑這詩是諷刺賈環的。也有說是諷刺賈雨村等一干鑽營世故的官場小人。

「兩地生孤木」,為桂字;「香魂」則雙關,指香菱之冤魂。香菱因金桂見妒而慘死的命運早已註定。兩人相生相剋,為一對金玉。

故而,香菱詠月三首的最後一首最後一句便是:「博得嫦娥應借問,緣何不使永團圓!」

除了判詞之外,香菱的薄命還有多處暗示,且往往與金桂相關。

比如寶玉生日的大戲中,香菱與眾丫鬟鬥草時曾說:「我有夫妻蕙。」因而遭到小丫頭們的一陣排揎,連石榴裙也污染了。而寶玉恰在此時尋了來,偏說:「你有夫妻蕙,我這裡倒有一枝並蒂菱。」

金桂姓夏,「雪」在冬天,但詩中偏不說冬夏,而雲春秋,匠心頗妙。這兩句,除了說春秋無序外,又對應了後文夏金桂小傳中所言:「若論心中的邱壑經緯,頗步熙鳳之後塵。」重疊「經緯」二字;又說她「外具花柳之姿,內秉風雷之性」,則對應「皮里」之語。

這詩表面上意思很好,然而若聯繫原詩卻不然,那詩的下句原是「妒花風雨便相摧」,是說花開得正好,偏遇一陣狂風驟雨,辣手摧花,命不久矣。這個「妒」性成疾的人,自然便是夏金桂了。

原來,薄命的玄機,竟是早已暗藏在姓名之中,前生註定,只是當事者不能自知罷了。

這裡點明夏家在長安,而香菱與寶玉說這話時,已是初秋,寶玉剛剛作了一首「池塘一夜秋風冷,吹散芰荷紅玉影」的詩,這樣算起來,等到薛蟠娶金桂之日,八成就是重陽了,遂曰「長安涎口盼重陽」;那夏家奶奶沒兒子,看了薛蟠喜歡得什麼似的,又哭又笑的,比見了兒子還親,因此是「涎口」。

金桂的所作所為固然咎由自取,即使後景凄涼亦是不值得同情的,然而,她本也是花容月貌的好人家女兒,倘若丈夫爭氣些,未必不能夫唱婦隨,過上好日子。然而她偏偏遇到了薛蟠,也算得上是不幸了,難怪要同被她欺凌至死的香菱一樣,都逃不了薄命司的召喚。

難怪看到這裡,眾人叫絕,寶玉更是贊道:「寫得痛快!我的詩也該燒了。」

待到《壽怡紅群芳開夜宴》時,香菱占花名偏就掣了一根並蒂花,題著一句詩:「連理枝頭花正開。」

雖然夏金桂為人不堪,但她根基不淺,在薛家的地位更是遠高於香菱,故而我猜測她在十二釵副冊排名第二,僅次於香菱。兩人的命運緊密相連,要推算金桂的將來,便要從香菱的蹤跡中尋找。

《紅樓夢》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 薛寶釵諷和螃蟹詠》中,寶釵寫了一首螃蟹詩:

另外,這兩句也照應了香菱與夏金桂理論花香之道:「不獨菱角花,就連荷葉蓮蓬,都是有一股清香的。但他那原不是花香可比,若靜日靜夜,或清早半夜,細領略了去,那一股香比是花兒都好聞呢。就連菱角、雞頭、葦葉、蘆根得了風露,那一股清香,就令人心神爽快的。」

這還不算,後來寶玉見了夏金桂,「舉止形容也不怪厲,一般是鮮花嫩柳,與眾姊妹不差上下的人,焉得這等樣情性,可為奇之至極,因此心下納悶。」這是明明白白的進一步「挂號」了,而寶玉後來竟向王道士尋求「妒婦方」,更是大動干戈,這與「酒未敵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姜」異曲同工,都是在尋求事物的相剋之法;同時,書中說:

然而賈環其人,與寶釵可以說是全無交集,還勞動不得蘅蕪君妙筆針貶;至於賈雨村,則是寶釵教訓寶玉應該去親近講談,學些仕途經濟的偶像,更不該作詩諷刺才是。因此,寶釵詩中諷喻的,不會是什麼憤世嫉俗的大題目,而只能是自己身邊至為親近卻又不相和睦的人。從大里說,是泛指書中所有「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人與事,往細里說,則特指她的嫂子夏金桂。

而最後一句「於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則對應的是後文不見之情節了。想來,以薛蟠的惹是生非,夏金桂的倒行逆施,兩口子不可能落得什麼好結果,那薛蟠免不了伏法就刑,「落釜」謝罪;而金桂則獨守空房,便如月殿嫦娥一般,要寂寞終老的了。

金桂之名在書中第一次出現,乃是由香菱轉述與寶玉的,且看原文:

寶玉道:「什麼正經事這麼忙?」香菱道:「為你哥哥娶嫂子的事,所以要緊。」寶玉道:「正是。說的到底是那一家的?只聽見吵嚷了這半年,今兒又說張家的好,明兒又要李家的,後兒又議論王家的。這些人家的女兒他也不知道造了什麼罪了,叫人家好端端議論。」香菱道:「這如今定了,可以不用搬扯別家了。」寶玉忙問:「定了誰家的?」香菱道:「因你哥哥上次出門貿易時,在順路到了個親戚家去。這門親原是老親,且又和我們是同在戶部掛名行商,也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戶。前日說起來,你們兩府都也知道的。合長安城中,上至王侯,下至買賣人,都稱他家是『桂花夏家』。」寶玉笑問道:「如何又稱為『桂花夏家』?」香菱道:「他家本姓夏,非常的富貴。其餘田地不用說,單有幾十頃地獨種桂花,凡這長安城裡城外桂花局俱是他家的,連宮裡一應陳設盆景亦是他家貢奉,因此才有這個諢號。如今太爺也沒了,只有老奶奶帶著一個親生的姑娘過活,也並沒有哥兒兄弟,可惜他竟一門盡絕了。」寶玉忙道:「咱們也別管他絕後不絕後,只是這姑娘可好?你們大爺怎麼就中意了?」香菱笑道:「一則是天緣,二則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當年又是通家來往,從小兒都一處廝混過。敘起親是姑舅兄妹,又沒嫌疑。雖離開了這幾年,前兒一到他家,夏奶奶又是沒兒子的,一見了你哥哥出落的這樣,又是哭,又是笑,竟比見了兒子的還勝。又令他兄妹相見,誰知這姑娘出落得花朵似的了,在家裡也讀書寫字,所以你哥哥當時就一心看準了。連當鋪里老朝奉夥計們一群人糟擾了人家三四日,他們還留多住幾日,好容易苦辭才放回家。你哥哥一進門,就咕咕唧唧求我們奶奶去求親。我們奶奶原也是見過這姑娘的,且又門當戶對,也就依了。和這裡姨太太鳳姑娘商議了,打發人去一說就成了。只是娶的日子太急,所以我們忙亂的很。我也巴不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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