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可卿做賈母的重孫媳,是一種大排行,即同族排輩。而按照族裡排行,則賈蓉、賈薔、賈菖、賈菱、賈芸、賈芹、賈蓁、賈萍、賈藻、賈蘅、賈芬、賈芳、賈蘭、賈菌、賈芝等都可算做賈母的重孫子,劉先生又怎麼知道這些人都未娶媳呢?既然他們的媳婦都應該算做賈母的重孫媳婦,那麼賈母認為相對較近的可卿是其中第一得意之人是非常正常的,有什麼可猜疑的呢?
同樣以「死亡」為回目,說到黛玉之母賈敏時,是《林夫人仙逝揚州城》,用一「仙」字;說到秦鍾時,則是《秦鯨卿夭逝黃泉路》,用一「夭」字;身份不同,高下立現。說到金釧時,是《含恥辱情烈死金釧》;說到尤三時,則是《情小妹恥情歸地府》,同樣用到一個「恥」字,然而金釧並無真正「恥行」,所以是「情烈」,尤三卻是曾經失腳,因而只能是「恥情」。
況且,忝居十二釵之末的秦可卿已經成了太子之女,那麼並列十二釵之首的寶釵、黛玉的身份得有多尊貴呢?難道是皇后、皇太后、太皇太后?曹雪芹總不可能孤立地寫出一個太子之女及其對立面的賈元春,而將其餘的十釵全都置身於這個主線絡之外吧?那麼寶、黛、釵、鳳等人在這段歷史中扮演的又該是什麼角色呢?無辜而無謂的犧牲者?
「『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後事二件,的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處?其事雖未行,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
「只見賈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賈敬主祭,賈赦陪祭,賈珍獻爵,賈璉、賈琮獻帛,寶玉捧香,賈菖、賈菱展拜墊,守焚池……賈荇、賈芷等從內儀門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檻外方是賈敬賈赦,檻內是各女眷。眾家人小廝皆在儀門之外。每一道菜至,傳至儀門,賈荇、賈芷等便接了,按次傳至階上賈敬手中。」
那麼,寧國府犯的情孽都有哪些呢?
雖然賈璉並不是寧國府的人,而是榮府長房賈赦之子,然而尤二姐卻是寧府內當家尤氏之妹,而這宗親事,也由寧府族長賈珍、賈蓉父子攛掇而成,故而「箕裘頹墮」,仍當歸罪於寧國府。
秦可卿死後,賈珍哭得淚人兒一般,問到發送之事,賈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過盡我所有罷了!」脂硯齋在這裡批道:「『盡我所有』,為媳婦是非禮之談,父母又將何以待之?……吾不能為賈珍隱諱。」
這裡賈珍並不是關起門來自家人賭,而是聚集了「各世家弟兄及諸富貴親友」,「這些來的皆繫世襲公子」,非富則貴,個個來頭不小。聚賭已經是惡行,還要教唆宗室子弟,更該罪加一等了。
劉先生又說,賈母認定可卿「乃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但是寧榮兩府里就這麼一個重孫媳,怎麼論得到「第一個」呢?
秦可卿是書中的一個神秘人物,風流教主。脂硯齋曾批言:
罪孽如此深重,賈家焉能不倒呢?
首先是太虛幻境的畫冊上,她的主頁里畫著「高樓大廈,有一美人懸樑自縊」。其判云:
相比之下,「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倒顯得無足輕重了。
這罪大到什麼程度?
原來賈珍近因居喪,每不得游頑曠盪,又不得觀優聞樂作遣。無聊之極,便生了個破悶之法。日間以習射為由,請了各世家弟兄及諸富貴親友來較射。因說:「白白的只管亂射,終無裨益,不但不能長進,而且壞了式樣,必須立個罰約,賭個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因此在天香樓下箭道內立了鵠子,皆約定每日早飯後來射鵠子。賈珍不肯出名,便命賈蓉作局家。
第二條,則是賈珍聚賭之罪,也是寧府最大的隱患。
不到半月工夫,賈赦賈政聽見這般,不知就裡,反說這才是正理,文既誤矣,武事當亦該習,況在武蔭之屬。兩處遂也命賈環、賈琮、寶玉、賈蘭等四人於飯後過來,跟著賈珍習射一回,方許回去。
第三種說法是鳳姐和賈蓉。這兩個人似乎是有些曖昧的,但二人是嬸子和侄兒的關係,也不叫「養小叔子」,所以焦大罵的應該也不是鳳姐。
但是,這「小叔子」到底是誰呢?
第一條,自然是焦大所說的「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的淫行。
然而,寧國府究竟犯了什麼彌天大罪,要被稱之為「造釁開端」,「敗家根本」呢?
楚關蘄水路非賒,東望雲山日夕佳。
薤葉照人呈夏簟,松花滿怨試新茶。
樓中飲興因明月,江上詩情為晚霞。
北地交親長引領,早將玄鬢到京華。
這些來的皆繫世襲公子,人人家道豐富,且都在少年,正是鬥雞走狗,問柳評花的一干遊盪紈絝。因此大家議定,每日輪流作晚飯之主——每日來射,不便獨擾賈蓉一人之意。於是天天宰豬割羊,屠鵝戮鴨,好似臨潼鬥寶一般,都要賣弄自己家的好廚役好烹炮。
而事實上,作者對秦可卿的評語的確也不大好聽。
「『秦可卿淫喪天香樓』,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後事二件,的是安富尊榮坐享人能想得到處?其事雖未行,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刪去。」又道是,「此回只十頁,因刪去天香樓一節,少去四五頁也。」
劉心武將這個觀點不斷闡發,用清朝初期的種種歷史大事來做論證,寫出了一部又一部《揭秘紅樓》。然而他所引用的所有資料中,包括正史、野史、《清史稿》、《清史編年》、稗抄、老檔,卻沒有半個字提及,太子胤礽曾經有過一個女兒。
然而劉先生廢筆墨最多的還是說可卿倘若只是個被抱養的棄嬰,如何有資格做寧府里長孫媳?以秦可卿的地位與王熙鳳、李紈等相比,的確使這一論點得到了絕大多數讀者的贊同。
而秦可卿之死呢?作者用的卻是一個「淫」字,是「淫喪天香樓」,豈非比「恥」字更嚴重?倘若可卿是太子女的身份,作者會這樣評價她嗎?至少,也會讓她和賈敏同等級,給一個「仙喪天香樓」才說得過去吧?
「鳳姐便帶尤氏進了大觀園的後門,來到李紈處相見了。彼時大觀園中十停人已有九停人知道了,今忽見鳳姐帶了進來,引動多人來看問。尤二姐一一見過。眾人見他標緻和悅,無不稱揚。鳳姐一一的吩咐了眾人:『都不許在外走了風聲,若老太太、太太知道,我先叫你們死。』園中婆子丫鬟都素懼鳳姐的,又系賈璉國孝家孝中所行之事,知道關係非常,都不管這事。」
於是,本來懸樑而死的秦可卿在書中就變成了病死,然而作者似乎心有不甘,所以又故意留下很多漏洞,或者說線索。
賈珍之志不在此,再過一二日便漸次以歇臂養力為由,晚間或抹抹骨牌,賭個酒東而已,至後漸次至錢。如今三四月的光景,竟一日一日賭勝於射了,公然斗葉擲骰,放頭開局,夜賭起來。家下人藉此各有些進益,巴不得的如此,所以竟成了勢了。外人皆不知一字。
榮府里男女大防看得很重,然而在寧府卻馬馬虎虎,賈蓉當著姨娘的面摟著丫環親嘴,跟身為自己長輩的尤二、尤三任意調笑,哪有半點規矩可言;他攛掇賈璉娶尤二姐,是為了趁賈璉不在時自己好去鬼混,免得跟父親爭搶;賈珍請熙鳳協理寧國府時,拄個拐就進去了,唬得眾婆娘避之不迭,脂批說「素日行止可知」,罵的就是賈珍沒上沒下,不講禮儀。他甚至公然在家中設賭局,勾引了許多官宦子弟來賭錢,每日里「臨潼鬥寶」一樣地賣弄廚子——不管從哪裡看,賈珍也不像個保護太子遺孤的大英雄。曹雪芹從頭至尾,都在描寫一個浪蕩隨性的敗家子族長,如何把整個家族引向滅亡,一筆一筆寫得很清楚啊。
要知道,回目中任何一個帶有評語性質的詞語都是不能忽視的,比如《賢襲人嬌嗔箴寶玉》,脂硯就是「賢」字後批了一個「當得起」;比如《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時寶釵小惠全大體》,比如《懦小姐不問累金鳳》,比如《俏平兒情掩蝦須鐲》,比如《慧紫鵑情辭試莽玉》,比如《勇晴雯病補雀金裘》,每個評字都不白給。
劉心武先生「秦學」的基本觀點是:秦可卿是清朝廢太子胤礽之女,賈家為了保護龍脈,將她冒充養生堂抱來的一個棄嬰拜在營繕郎秦業門下,然後又秘密接至府中養大,並讓她嫁給了賈家第四代長子賈蓉。後來這個秘密被賈元春發現,並向皇上告了密,於是秦可卿被迫自縊而死,賈元春卻論功行賞做了皇妃。但是過了兩年,太子餘黨起義造反,逼死了賈元春,而皇上也因為遷怒,秋後算總賬地收拾了賈家,於是寧榮二府就此敗落。
詞里說「情既相逢必主淫」,曲里說「宿孽總因情」,似乎「情」之一字,便是導致「家事消亡」的「首罪」。
人命關天,國法難違,這就給寧府埋下了第二條罪狀。
且看第七十五回《開夜宴異兆發悲音 賞中秋新詞得佳讖》這段:
且看鳳姐將尤二帶回園中一段描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