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最近已一再講過性本能和自我本能的區別了。第一,由壓抑作用看來,我們知道這兩種本能怎樣地互相反抗,其後性本能又怎樣地在表面上屈服,迂迴曲折地求得滿足,以補償其損失。其次,性本能和自我本能對於必要性從一開始便各有不同的關係,所以,它們的發展彼此互異,而對於唯實原則也各有不同的態度。最後,我們還深信由觀察而知性本能和焦慮之感比自我本能有密切得多的關係,——這個結論似僅在某一要點上尚未完密而已。要擁護這個結論,可再舉下面的一個深可注意的事實:饑渴為保存自我的兩種最重要的本能,卻從未轉變而成焦慮,至於不滿足的里比多轉變成焦慮,則為很常見的現象。
我們所以要將性本能和自我本能嚴加區別的理由,那是誰也不能否認的;其實,說性本能是個體的一種特殊的活動,已默認二者之間的區別了。成問題的,只是這個區別究竟有什麼意義,以及我們是否嚴肅認真地對待這個區別。這個問題的答案要看下面的兩點:1性本能在身體的及心理的表示上,不同於自我本能,究竟到了何種限度,我們是否能加以規定;2由這些差異而引起的結果究竟如何重要。我們原無意要堅持這兩種本能在本質上的差異,而且即使有了差異,了解也是很不容易的。它們都不過被描述為個體的能力的泉源,我們若要討論它們在基本上究竟同為一種或分屬二種,則決不能僅以這些概念為基礎,而必須以生物學的事實為根據。就目前說,我們對於這方面所知甚少;縱使我們所知較多,也無濟於精神分析的研究。
榮格以為各種本能都源出於一。因此,凡來自本能的能力都稱為「里比多」;這也顯然是無濟於事的。因為我們採用這個辦法,決不能使精神生活中不再有所謂性的機能,於是便不得不將里比多分為性的和非性的二種。然而里比多一詞卻仍宜保存著,以專稱性生活的本能力,象我們以前所用的才是。
所以,我想性的本能和自我保存的本能究竟應否加以區別的問題,對於精神分析沒有多大重要性,而且精神分析也沒有資格討論這個問題。由生物學的觀點看來,顯然有許多方面可以證明這個區別的重要。因為有機體的機能只有性這一種才超出個體之外而和物種相聯繫。這個機能的行使,不象他種活動那樣常有利於個體,而且為了得到性的高度的快樂,或不免使生命陷於危險或滅亡。然而個體的生命仍須保留一部分遺傳給後代,於是乃有一種不同於其他的新陳代謝的歷程,以為達到這種目的之用。個體原自以為非常重要,以為性也象其他機能,只是用來求個體滿足的一種手段,但由生物學的觀點看來,個體的有機體只是物種綿延的一段,與不朽的種質germ-plasm相比,其生命甚短,不過暫時作為種質的寄身之所而已。
但以精神分析解釋神經病,便不必作這種深遠的討論。性本能與自我本能的區別已可用以為了解「移情神經病」的關鍵。這種神經病的起源已能追溯到某一基本的情境,而在這個情境之內,性本能與自我本能互相矛盾,或——以生物學的術語說吧,雖不很準確——自我以本身作為獨立的有機體的資格與其本身的另一種資格,即作為物種延續的一分子,是互相反抗的。這個分立或者到了人類才開始存在,因此,總的說來,他之所以較優勝於其他動物,或許就在於他有患神經病的能力。人類的里比多的過分發展及其精神生活的異常複雜這或由於里比多發展而來,似乎構成了引致這種矛盾的條件。無論如何,人類已明白地在這些條件之下,有了遠遠超出動物的進步,所以他的患神經病的能力,似乎只是人類文化發展的能力的對應面。但是這些仍然只是使我們離開目前課題的推論而已。
我們研究的進行仍舊是根據這麼一個假定:性本能的表現和自我本能的表現可以區別開來。在移情的神經病內,這種區別是不難求得的。凡自我對於自身的性慾對象的能力的投資,我們稱之為「里比多」,而來自自存本能的他種投資,則可稱為「興趣」;我們若推求里比多的投資、變化及其終極的命運,我們就能初步了解到精神生活中各種力的進行。移情的神經病為這個研究提供了最好的材料。但是,關於自我——及其構造和機能的種種組織——仍然未能了解。我們乃不得不相信他種神經病的分析或可用來幫助對這些問題的理解。
精神分析的概念,早就有人推用於這些其他情感的研究了。1908年,阿伯拉罕和我討論之後,便發表了一種主張,以為早發性痴呆dementia prcox以沒有在外物上投資的里比多為主要的特徵。〔《癔病與早發性痴呆的精神性慾的區別》The Psycho-Sex-ualDifferenceS betWeen Hysteria aia Prcox〕。但是那時發生了一個問題:患痴呆症者的里比多既經離開了它的外物,那麼又如何結局呢?阿伯拉罕毫不遲疑地認為里比多又回到了自我,又以為里比多的這種回覆乃是早發性痴呆中誇大妄想的起源。這種誇大妄想正好比戀愛時誇大對方的身價。因此,我們由於研究精神病的情緒和常態戀愛生活方式的關係,才第一次懂得精神病情緒的一個特點。
我要告訴你們,阿伯拉罕的這個見解在精神分析中仍保留著,而且成為我們關於精神病理論的基礎。我們已逐漸了解到下面這個概念:里比多雖附著於某種對象之上,而且表現一種想在這些對象上求得滿足的慾望,但也可丟掉這些對象而以自我本身為代替;這個觀點又逐漸發展得更為周密。從前P.納基用自戀narcissism一詞來形容一種性的倒錯,即一個成年的個體用施於愛人身上的擁抱撫摩濫施於自己身體之上。我們現在便借用這個名詞以稱里比多的這種應用。
我們只要稍加思索,便足見世上如確有這種愛戀自己身體的現象,那麼這個現象必不完全是例外的或無意義的。也許這種自戀乃是普遍的原始的現象,有了這個現象,然後才有對客體的愛object-love。但自戀的現象卻也不必因此而消失。我們必須記得「客體里比多」object-libido的進化,在這個進化的初期,兒童的許多性衝動都在自己身體上尋求滿足——這就是我們所謂的自淫的滿足——性生活之所以退化,而不能學會對於唯實原則的順從,便可用這種自淫的能力作為解釋。因此,自淫現象似乎就是里比多在自戀方向上的性的活動。
總結一句話,我們對於「自我里比多」和「客體里比多」的關係已獲得一個相當的觀念,而這個觀念則可借用動物學方面的比喻加以說明。你們要知道最簡單的生物只是一團未分化的原形質。這原形質常隨所謂「假足」pseudopodia而向外伸張;但也可縮回這些假足再將原形質集為一團。這些假足的伸出,正好像里比多投射在客體之上,而最大量的里比多仍可留存在自我之內;據我們的推想,自我里比多在常態的情況之下,不難轉變而成客體里比多,而客體里比多最後又能為自我所收回。
用這些概念的幫助,現在就可以解釋整個心理的狀態,或者退一步說,也可用里比多說來描述常態生活的情況了,例如戀愛,機體疾病及睡眠等狀態。就睡眠的狀態來說,我們可假定睡眠狀態乃是由於脫離外界而集中精神於完成睡眠的願望。我們已知道半夜裡夢的精神活動也是以保持睡眠為目的,而且全受利己主義的動機的控制。借里比多說的幫助,我們可以更進一步,以為在睡眠的時候,所有一切在外物方面的投資不管是里比多的或利己主義的,都被撤回而又集中於自我。這難道還不能使我們對由於睡眠所導致的體力恢複及一般疲勞的性質有一新的了解嗎?睡眠和胎內生活的相似之點既可因此證實,又可在心理方面擴大其意義。里比多分配的原型或原始自戀的現象都可重現於睡眠,那時,里比多和自我的利益同處一堂,在自足的自我中,合為一體而不可劃分了。
這裡有兩種觀察要附帶說一下。第一,自戀和利己主義的區別何在?由我看來,自戀系以里比多為利己主義的補充。我們講到利己主義,僅著眼於某人的興趣。至於自戀則有關里比多需要的滿足。二者在實際生活上,可為各不相關的動機。一個人也許是絕對利己主義的,但是假使他的自我要在一個客體上謀求里比多的滿足,則他的里比多對於客體也有強烈的依戀;那時,他的利己主義便得使他的自我不因為對客體的慾望而有所損傷。一個人可以是利己主義的,同時又是強烈的自戀的即感到不很需要客體,而這個自戀或表現為直接的性的滿足,或表現為所謂「愛情」,從而有別於「肉慾」sensuality。就這些情境而言,利己主義是明顯而常存的成分,至於自戀則為變動的成分。利己主義的反面為利他主義,利他主義可不是以里比多投資於客體之上的一個名詞;利他主義和里比多不同之處在於它沒有在客體上謀求性的滿足的慾望。但是假使愛情達到最高的強度,利他主義也可在客體上作里比多的投資。大概地說,性的客體可將自我的自戀吸去一部分,於是自我對於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