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還未能使你們深信性的倒錯在性生活的理論上的重要。因此,我現在願意儘力之所及,將關於這個問題已說過的話,加以修正和補充。
你們不要以為我們之所以改訂「性」的意義,以致引起激烈的反對,只是因為有倒錯的現象。其實,關於兒童的性的研究對此甚至更有關係;而性的倒錯和兒童的性的一致尤其值得我們參考。嬰孩的性的表現,在後幾年的兒童期內雖然顯而易見,但其最早的方式確似逐漸消逝,無從捉摸。假使你們對於演化的事實及分析的結果不願加以注意,那就會否認兒童的那些表現含有性的意味,從而以為它們只有他種模糊不定的屬性了。你們要記得一種現象是否有性的意味,還沒有一致承認的標準,除非生孩子的機能也可視為標準之一——但是以生殖為性的定義,我們因為嫌它太偏狹,已不再採用了。弗里斯所提議的生物學標準如二十三天和二十八天的周期性也引起很大爭辯;也許性的歷程有一些特殊的化學性質,但是這些性質也還未為人所發現。至於成人的性的倒錯現象則明顯而確定。它們之有性的意味,是無可懷疑的;無論你們稱之為退化現象或其他什麼,可是決沒有人敢否認它們不是性的現象。即單獨根據這種現象看來,也足見我們可以主張性和生殖機能不是同一回事,因為性的倒錯足以妨礙生殖的目的。
這裡有一平行的事實頗值得我們注意。人們大多數以為「心理的」意即為「意識的」,但是我們則擴充「心理的」一詞的含義,以包括心靈的非意識的部分。就「性的」一詞而言,也是如此;大多數人以為這個詞和「生殖的」——或者更精確地說,和「生殖器的」——含義相同,至於我們則把不屬於生殖器的以及無關於生殖的各事也可認為是「性的」。這兩件事原只是形式上的類似,但也不無更深刻的意義。
但是,假使性的倒錯現象的存在在這一問題上有著如此有力的理由,為什麼不早有人完成這個工作,解決本問題呢?我可不能對此有什麼可說的。在我看來,性的倒錯已早成為一個特殊的禁區,隱約地形成一種理論,甚至干擾了科學對這個題材的判斷。似乎誰也記得倒錯現象不但是令人厭惡的,而且是荒唐可怕的,似乎他們發出一種誘人的力量,根本上有一種隱秘的妒恨要絞死那些與倒錯者友好的人——這種情感正與著名的諷刺詩Tannhauser 中的坐而判斷的伯爵所自供的一樣:
在愛神山上,良心、義務就這樣都被淡忘!
注意,這種事是與我無關的!實際上,性倒錯的患者很象一個可憐蟲,他不得不付出痛苦的代價,以換取不易求得的滿足。
性的倒錯雖似有不自然的對象和目標,但顯然含有性的意味,因為滿足倒錯慾望的動作,通常最後也可達到色情的最高點而至於泄精。這自然是就成人而言;兒童既沒有色情的最高點,也沒有泄精的可能;他們雖有一種近似的行動作為代替,可是這種代替,也不能被確定為是性的。
我還要補充幾點,好使我們對於性的倒錯有正確的了解。這些現象雖為一般人所鄙視,與常態的性的活動大不相同,但從簡單的觀察就會看出,在正常人的性生活中,也難免有這種或那種倒錯的存在。譬如接吻最初或可稱作一種倒錯的動作,因為那時是雙方嘴唇上性覺區的接觸,而不是生殖器的接觸。然而,從沒有人譴責接吻為倒錯;在劇場中,此事且被視為一種美化的性的動作。不過接吻確也不難成為一種絕對的倒錯動作——譬如當其刺激的強度很大,以致也伴有色情的最高點和泄精的現象,這種情形也是屢見不鮮的。又如某人要有性的享樂,不得不注視並撫摩他的對象,另一人則在性的極端興奮之時,不能不有手捏口咬的行動;還有些人的色情的最大激動,不是由對方的生殖器而引起,而是由其身體的其他部分而引起;諸如此類不勝枚舉。我們自然不能把單有這種特癖的人們屏之於正常人之外,而置之於倒錯者的隊伍之中;其實倒錯的實質,並不在於性的目標的轉移,也不在於生殖器的被取代,甚至也不在於對象的變換,而僅僅在於以變態的現象為滿足,而完全排斥以生殖為目的的性交。至於為了增進或預備常態性交的完成而作出倒錯的行動,這些行動實際上就不再是倒錯了。由這種事實看來,可大大減縮正常的性與倒錯的性的鴻溝;而且顯然可以推斷出,正常的性生活乃由嬰兒的性生活演化而成,其演化的經過是先刪削某些無用的成分,然後集合其他成分使之從屬於一種新目的即生殖的目的。
這個關於倒錯現象的觀點,現在可以更深入而明確地用來研究或說明嬰孩的性生活問題了;但在沒有作此研究或說明之前,請先注意二者之間的一個重要的區別。大概地說,倒錯的性生活是異常集中的,它的整個活動都趨向於一個——大多數是唯一的——目標;有一個特殊部分的衝動po impulse占最重要的地位;也許只有這個衝動,也許為了本身的目的而支配著其他衝動。就這一點說,倒錯的性生活與正常的性生活實互相一致,只是其佔優勢的部分衝動和性的目標彼此不同而已。二者都各構成一個富有組織的系統。只是統治的勢力彼此互異。至於嬰孩的性生活則大致缺乏這種集中和組織,他的各部分衝動同等有效,各自獨立地追求自身的快樂。由這種集中在兒童期中的缺乏和在成人期內的存在看來,可見正常的性生活和倒錯的性生活都起源於嬰孩的性生活。還有許多倒錯的現象和嬰兒的性生活更相類似,因為它們裡頭有許多「部分本能」poinstincts及其目標,都各自獨立地發展起來,甚至永遠保存下來。不過就這些現象而言,與其稱之為性生活的倒錯,不如稱之為性生活的幼稚病,反較正確。
有了這種預備,我們現在可進而討論一些遲早總要發生的疑問。譬如說:「對於成人的性生活所由發展的兒童期的表現,你既承認它們是不明確的,為什麼一定宣稱它們是性的呢?又為什麼不滿足於僅僅描寫它們的生理方面,不滿足於僅僅說嬰兒早已有了為吸吮而吸吮及戀戀於糞便等的活動,藉以表示他們是在器官中求快樂的呢?這樣,你便可不必主張嬰孩也有性生活以致引起人們的反感了。」對此,我只能回答說,「求快樂於器官之內」這個話自然只能說沒有異議;我原知道性交的至高無上的快樂也只是一種身體的快樂,得自生殖器官的活動。但是你們能否告訴我,這個原來無足輕重的身體的快樂,究竟到什麼時候才獲得後期發展所應有的性的意味呢?我們對於這個「器官快樂」的知識是否更多於關於性的知識嗎?你們的回答將以為生殖器起作用時,才可有性的意味;性只意味著生殖器的。你們甚至要迴避倒錯現象這個障礙,指出儘管倒錯不必假手於生殖器的接觸,但畢竟較多以生殖器來達到性慾的最高點。假使你們由於倒錯現象存在的結果,否定生殖與性的本質特徵的關係,而同時強調生殖的器官,你們的立場就較有進步了。那時,我和你們的分歧就沒有那麼大了;這不過是生殖器官和他種器官的爭論吧了。他種器官本可代替生殖器以求性的滿足的證據很多,例如常態的接吻,淫蕩的倒錯生活,或癔病的癥候,你們究竟如何處置呢?就癔病而言,原宜屬於生殖器官的刺激現象,感覺,衝動,或甚至於生殖器勃起的活動等,常常轉移到身體上的他種器官例如自下而上地轉移到頭部和面部等。由此,你們所視為性的主要特徵的東西,都不再存在了;於是你們乃不得不下決心,跟著我的作法,擴充「性的」一詞的含義,以包括早年嬰兒期旨在求「器官快樂」的一切活動了。
現在請再提出兩點來支持我的學說。你們知道早年嬰兒期所有求快感而不大明確的活動,我們都稱之為「性的」,因為在分析癥候而回溯到這種活動的時候,我們所利用的材料都顯然無疑是「性的」。姑且假定它們本身不一定因此就是「性的」;但是請讓我們借用一個比喻吧。設有兩種不同的雙子葉植物——如蘋果樹和豆科植物——其由種子發展的經過,我們確實無法觀察;但假使我們想像這兩種植物都可以由充分發育的植物逆溯其發展的經過直到當初為雙子葉時的種子植物。就雙子葉說,很難辨別;兩種植物的雙子葉看起來完全一樣。但我是否因此可以斷定它們最初本完全相同,只是後來植物發展時才產生種類的差異呢?或者是否可在生物學上更正確地相信,這個差異雖在雙子葉里看不出來,但原已存在於種子植物中呢?我們稱嬰孩求快感的活動是「性的」,也就是這個道理。至於每種器官快感是否都可稱為「性的」,或者除了「性的」之外,是否還有他種快感不能稱為「性的」,我都無法在此討論。關於器官快感和它的條件,我們知道的實在太少;所以根據逆溯分析的結果,現在對於最後所得的成因還不能作明確的分類,那是不足深怪的。
還有一層:你們縱能使我相信最好不要以為嬰孩的活動有性的意味,但是大概地說,你們卻很少證據能證明你們所急於主張的「嬰孩無性生活」之說。因為嬰兒由三歲起,即顯然無疑地有了性生活。那時生殖器已開始有興奮的表現;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