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越往上走,越要講政治 好口才,用在刀刃上

2002年,嶺西省,沙州市,沙州大學校園內。

郭教授大夜。

沙州市政府副市長侯衛東把楊柳、任林渡等益楊青干班同學邀約在一起,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沙州大學,另一位同學秦小紅在嶺西辦事,晚上才能趕回來。

與前天相比,郭蘭更顯憔悴,安排了侯衛東等人以後,又去迎接另外的客人。依沙州的風俗,孝子孝女見了來坐大夜的客人,要跪著磕頭。沙州大學是知識分子聚集的地方,風氣較為開放,就以微微彎曲膝蓋來代替孝子磕頭。

見到楚楚可的郭蘭,侯衛東心裡很不是滋味。但是他沒有表現出特別的關注,而是隨了大流,幾個人坐在一起,開始打撲克。在沙州,紅白事皆喜事,要擺麻將、撲克大戰三百個回合的,有的地方還要請土得掉渣的民間樂隊搞演出。這次由於靈堂設在大學校園內,就沒有請民間樂隊,只是按風俗放了些麻將撲克、花生瓜子、香煙糖果。

任林渡這兩天跟著副市長姬程跑省城,接到侯衛東電話,請假回到沙州大學,原本想幫忙做點什麼事,到了學校才發現,成津縣委組織部全體動員,將靈堂打理得井井有條,他根本插不了手。轉了幾圈,任林渡只能坐回侯衛東這一桌,看大家打撲克。

7點,靈堂棚子里坐滿了客人,人氣旺盛。

侯衛東拿了一副好牌,正在算計著,晏春平快步走過來,湊在耳朵邊上,低聲道:「侯市長,朱書記來了。」聲音雖小,可是朱書記三個字太具有影響力。打牌之人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果然是朱民生等人走了過來,他們如電影明星一般,吸引了眾人目光。

有人議論:「真是客走旺家門,郭蘭當了官,大家都爭著來坐大夜。前幾天,老院長過世,莫說是市委書記,連縣委書記都不來,這世道啊!」

有人道:「郭教授教書育人一輩子,從來不和當官的打交道,大夜時,全市大官都來了,還真有意思。」

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侯衛東的目光越過了朱民生,他吃驚地看到省委書記錢國亮的秘書趙東,暗道:「趙東和郭蘭在市委組織部時是上下級關係,作為老領導,過來坐大夜很正常。而朱民生過來送花圈,是因為趙東要來送花圈。」

侯衛東是在場官員中級別最高的,他和曾昭強等人一起迎接了朱民生和趙東,幾人在門口略為寒暄,郭師母和郭蘭迎了過來。

趙東被簇擁在人群正中間,一言未出,官威自現。握手以後,關心道:「郭蘭,節哀順變,沒有想到郭教授走得這麼快,真應該早點到省城來治療。」

侯衛東跟在趙東身後,他從趙東眼神中捕捉到一絲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情緒,暗道:「難怪,居然……」他心裡莫名湧起了別樣的滋味。

朱民生和趙東按照沙州習俗,到郭教授的遺像前面燒了香,三鞠躬。郭家的親朋好友手忙腳亂地為幾位領導清理了兩張桌子,趙東、朱民生、侯衛東等有級別的幹部圍坐在一起,話題很快轉到工作上。

朱民生道:「沙州大學是沙州最高學府,也不知當時是出於什麼考慮,把一所本科學校布點到益楊,而不是在沙州市區。市委準備將沙州大學搬遷到南部新區,只是沙州大學在益楊有數十年的積累,要搬遷這樣一所大學,費用很高,沙州財力難以承受。」

趙東以前是朱民生的下級,如今到了省委辦公廳,位置不同,說法方式自然會產生微妙的變化。他很穩重地點了點頭,道:「高校從1999年開始擴張,這和改革一樣是長期的不可逆轉的大趨勢。沙州大學在1999年以前不足一萬人,如今接近兩萬人,現有的校區不能滿足需要,與其在益楊大規模征地,還不如直接搬遷至沙州南部新區,老校區可以作為成人教育基地。至於資金,省政府應該有以獎代補的資金。」

朱民生轉頭對侯衛東道:「侯市長,趙主任提議很有道理,開春以後,你將此事提上市委的議事日程。」

侯衛東官職最小,一般情況下不能多說,聽到朱民生指示,馬上道:「我明天就去安排。」從個人的角度,他更願意沙州大學保持原樣;從副市長的角度,他覺得趙東所言很有道理。看到兩位領導親密無間地坐在一起談話,他不由得想起當年朱民生擠走趙東之事,暗道:「當年朱民生將趙東排擠出沙州,誰知趙東時來運轉,居然成了錢國亮的秘書,就算朱民生態度再好,兩人心裡的芥蒂總還是有的,現在朱民生肯定特別後悔當初之事。」

正在聊天時,沙州副市長馬有財也來到了學校。當益楊縣長時,郭蘭只是組織部的普通幹部,他對當時的郭蘭並沒有什麼印象。後來郭蘭調到了市委組織部併當了科長,兩人才有了交往。當然,若不是看在趙東和朱民生面子上,他才不會參加郭蘭父親的喪事。

馬有財到來以後,沙州大學黨政一把手陸續趕了過來。

晚上11點,趙東和朱民生這才向郭蘭告辭。這兩位重量級人物走了以後,聚在一起的領導們陸續散了。

在任林渡眼裡,朱民生和趙東都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居然同時出現在了郭教授的喪禮上,讓他深為震驚。他一直在追求郭蘭,卻壓根沒有想到她會有這種人緣。此時再看一身素衣的郭蘭,突然覺得灰心喪氣,完全沒有了自信心,暗自下了決心:「我一定要離開那個令人窒息的地方,退一步海闊天空,不能在一棵樹上弔死。」

大多數人離開以後,任林渡將侯衛東拉到了一邊,道:「那天給你說的事情,有眉目沒有?」

侯衛東一時沒有回過神來,道:「哪一天?什麼事情?」

「駐京辦的事情,我真的很想到首都去,現在這種情況,不走不行。」任林渡見侯衛東將此事忘在了腦後,暗自有些無奈。

侯衛東這才想起任林渡提起之事,道:「你放心,我記在心上,只是時機不成熟,等到過完春節,才會研究此事。」

到了晚上12點,楊柳告辭,她現在是寧玥的專職秘書,每天早上要去接寧玥,不敢守通宵。

侯衛東的小車駕駛員正在車上打盹,聽了敲窗聲,連忙坐了起來,道:「侯市長,要回去嗎?」

侯衛東道:「我不回去,今天在這守通宵。委辦的楊柳要回沙州,你送她回去,明天七點半來接我。」

楊柳站在車門前,道:「侯市長,農機水電局家屬院的新房子很快就要拿鑰匙了,我準備春節後開始裝修,謝謝你。」由於有水利廳支持,培訓基地項目資金充裕,進展神速,楊柳佔用了侯衛東的名額,分到一套朝向和內部結構都很好的房子,她對侯衛東很是感激。

楊柳走後不久,秦小紅和丈夫梁必發趕了過來。梁必發是鐵打的身體,天天轉戰各個酒場,依然身體倍棒胃口倍好,反而是辭職做生意的秦小紅顯得很沒有精神。梁必發與郭蘭打了招呼,就湊在侯衛東身邊,絮絮地說個不停。

此時,守在靈棚中的人除了郭教授的直系親戚,就剩下當年青干班的幾個年輕人,以及成津縣委組織部的年輕人。侯衛東是當然的中心人物,他招呼任林渡幾人一起打雙扣,成津縣委組織部的幾個人站在旁邊觀戰。

喪事結束不久,2002年春節到了。大年三十晚上9點,侯衛東接到郭蘭的電話。

「感謝你,沙州學院的鑰匙,我什麼時候還給你?」

「別謝,你先拿著鑰匙,不必急著還給我。」

「春節我不想在家裡,屋裡到處是我爸的影子,我和我媽到鐵州老家的姨媽家裡去。」

「生生死死都是自然法則,你不要沉浸在悲痛之中,不僅你自己要正確面對此事,還要多勸勸郭師母。」

郭蘭打著電話,眼圈紅了,她穩了穩情緒,道:「守在爸的書房裡,我想了很多的事情,從我的本性來說,我不喜歡當行政幹部,我想到大學去工作,然後脫產讀書。做學問,是爸爸最希望我做的事。」

「你要慎重考慮,放棄現在擁有的事業,很可惜。」

郭蘭手裡一直握著侯衛東的鑰匙,語氣堅定地道:「放棄也是一種生活態度,我已經下了決心。」

大年三十晚上,按照市委、市政府統一安排,侯衛東帶著一組人檢查南部新區安全。節前開過安全工作會,市級領導拉網式地檢查過一次安全,但是大年三十晚上,煙花爆竹多,容易引起火災,幾位副市長帶隊到了各個小區。

侯衛東分管南部新區,南部新區地寬人少,煙花爆竹集中在老區,他們成了最輕鬆的一組。

市政府辦張敏副主任是多年的副主任,參加了近十年的安全檢查,聽說是檢查南部新區,便暗中在車上準備了一些鞭炮。當新年鐘聲響起,全城像同時打了雞血一樣,驟然間興奮起來,先是滿城的火光與閃電,隨後就是震耳欲聾的響聲,空中很快就瀰漫著一股火藥的香味。

侯衛東等人來到了一塊視線非常開闊的水泥壩子上。冬天天氣冷,大家聳著肩膀,縮著頭,手放在衣袋裡,看著東、西城區向上躥起的火光。半個多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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