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三十 癸巳 巽下坤上 升
讖曰:
半圭半林,合則生變。
石亦有靈,生榮死賤。
頌曰:
缺一不成也佔先,六龍親御到胡邊。
天心復見人心順,相剋相生馬不前。
朱元璋死後七十年,太監們捲土重來,奪回了他們曾經失去的一切。
朱元璋曾在宮中立碑:內宦不得干預政事,預者斬。但是這塊碑卻被太監斬掉了,扔到了垃圾堆里。
王振的時代來臨了,從此權力回到了應該掌握它的人手中。
一言九鼎!
什麼叫一言九鼎?
公主的丈夫,皇帝的女婿,駙馬都尉石景因為罵了家中服侍的小太監,因此被逮捕下獄。
你不必尊重太監,但必須尊重有權力的人,這是任何一個時代的普遍真理。
少卿薛宣、祭酒李時勉,因為不尊重王振,下獄身死,家破人亡。
御史李鐸,在路上遇到王振未及下跪,因此被發配遼東鐵嶺衛服苦役。
如果只在朝廷逞威風倒也罷了,但王振生性是一個喜歡惹事的人。
他帶著英宗朱祁鎮一起惹事。
比惹事更讓人無法忍受的是,只有惹事的本事,沒有處理事的能力。
激變有方,處置乏策。
英宗和他寵信的太監王振恰恰是這樣兩個人。
繼續惹事!
但還能惹什麼事呢?
朝廷百官已經嚇傻了,他們除了在王振面前乖乖跪倒叫親爹——翁父——之外,已經沒有什麼事可以再惹的了。
惹百姓?百姓更老實,自古以來總是別人惹他們,他們哪來的膽子惹別人?
放眼天下,恨無事惹,王振寂寞啊!
惹遍天下無對手,自古高處不勝寒。
他那寂寞的目光轉向了北方邊陲:
瓦剌!
也先!
蒙古人那已經恢複了昔日強悍的後裔。
王振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棋逢對手,將遇良才,那只是一般的欣喜。這種欣喜與生性愛惹事的人突然發現了可以招惹的事的那種幸福,絕對是不可以同日而語的。
惹來的麻煩越多越大,那種幸福感也就越強。
瓦剌最是不好惹,那就惹他們!
誰不惹誰是王八蛋!
惹!
削減邊貿交易馬價的百分之二十。
瓦剌不服。
不服你去死!
瓦剌不去死,而是分部進犯,騷擾中原。
邊關告急,奏章如雨。
王振愉快地笑了:聖上,咱們御駕親征,殺也先一個片甲不留。
咱們成嗎?英宗朱祁鎮有點拿捏不定。
難道陛下懷疑自己的英明神武嗎?
這句話給英宗吃了定心丸,他懷疑這世界上太多的事,唯獨不懷疑這一點。
缺一不成也佔先,六龍親御到胡邊。
五十萬大軍迅速集結,無糧草,缺兵甲,隨行文武官員超過百人,無車駕,少安排。
但王振不關心這個,因為他不懂。
兵凶戰危——這個王振也不懂,英宗更不懂。
但大臣們懂,武將們懂,於是冒死上奏。
斬!
有諫言者,斬!
百官的意見迅速地統一了。
大軍出發了,至大同。
瓦剌、也先的軍隊出現,王振突然感到了恐懼。
打仗好像也不是特別地好玩。
逃!
百官傾軋於道,軍士輾死於途。瓦剌的鐵騎已經聲聲耳聞。
但這時候王振突然懷念家鄉,晉西風,季鷹歸未?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
流浪的人兒啊,思鄉在外邊。
回家。
大軍前行,沿途夷為平地。
王振又擔心起來,他擔心自己帶的這五十萬人馬會像蝗蟲一樣,將他那美麗的家鄉啃食得片瓦無存。
他是一個熱愛家鄉的人。
不,他是一個熱愛家鄉的殘疾人。
那就先不回,轉道宣府。
瓦剌的兩萬騎兵精銳已經追上。
都督吳克功戰死!
成國公朱勇戰死!
承信伯薛授戰死!
步步屍體,步步鮮血。
這時候王振發現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沿途收受的一千四百車金銀珠寶還沒跟上來。
等!
進駐土木堡。
「半圭半林,合則生變」——半圭為土,半林為木,合則為土木堡,幾百年前李淳風就用《推背圖》告訴了王振這一切。
土木堡非屯兵之地,沒有水源,缺少屏障。王振下令就地掘水,無水帶是永遠也掘不出水來的,不管你挖得多深。
士卒多半因乾渴而昏厥。
一千四百車珠寶沒有來到,卻是瓦剌、也先驅大兵追至。
血戰!
明軍五十萬人。
也先部眾兩萬人。
但五十萬明軍的驍勇之士由一頭豬率領,這就彌補了瓦剌方在人員數量上絕對的不足。
勢均力敵,旗鼓相當。
也先稍感力絀,遣使前來求和。
王振欣慰,他才是一個真正的和平主義者。
他只是愛惹事而已,但這改變不了他熱愛和平的事實。
兩軍達成協議,以後英宗管也先叫爸爸,國人管英宗叫爸爸,王振則升格為爺爺。
雙贏,皆大歡喜。
於是王振下令:軍士可離陣就水。
渴紅眼的士兵們瘋狂地擁向水源,一頭扎進水裡。
這時候蹄聲猝起,塵埃遮天,兩萬瓦剌悍士如風捲殘雲般突然殺至。
明軍毫無防備,如同待宰之羔羊。
慘嘶連天,五十萬大軍半數被殺,余者被擄為奴隸。百官盡數被殺,唯御史白圭逃得性命。
明護衛將軍樊忠揪出王振,銅錘擊顱,立斃。
死不足惜,但死得太遲了。
惹事的人活著沒關係,但你千萬別把他放到惹事的位置上去。
歷史這樣告訴我們。
慘烈!
而後樊忠護衛著惹事天才英宗向前衝殺,但寡不敵眾,未幾身死。
英宗落入了瓦剌人之手,成為了繼宋徽宗、宋欽宗以來被異族擄走的恥帝之一,並同時刷新了紀錄。
事情發展到這裡,只是剛剛開始。
天心復見人心順,相剋相生馬不前。
英宗是個喜歡惹事的人,只要他活著,誰也別想消停。
他幸福地生活在瓦剌族的俘虜營中,等待著更好的機會,再惹出更熱鬧的亂子。對此,他抱有強烈的信心。
瓦剌人挾持著他攻向京城。
京城急變,太后臨朝,于謙力主推英宗的弟弟朱祁鈺為皇帝,唯其如此才能降低瓦剌人手中的英宗的實用價值,也才能保住英宗的命,保住江山社稷。
朱祁鈺登基,是為代宗。
也先失笑而退:
那我就再將朱祁鎮還給你們,他活著,活該你們大明朝倒霉!
朱祁鎮返回,被尊為太上皇。
我回來了!我的龍椅在哪裡?我的屁股需要它。
但朱祁鈺坐在龍椅上不肯挪開。
他不知道,一個把國事弄到如此糟糕透頂的人,有什麼資格再回來坐這個位置。
他的臉皮在哪裡?
但朱祁鎮沒有臉皮。
只有憤怒!
朱祁鎮憤怒於心:朱祁鈺,你個小王八蛋,竟敢跟我爭皇帝,你也不看看你那操行,你有我能惹事嗎?遲早有一天,我會讓你後悔的!
居南宮,聚死黨,英宗準備和代宗好好地玩一場。
代宗勢單力孤,也在謀求大臣們的支持。
他想到了于謙。
《詠石灰》: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
更換太子,撤銷朱祁鎮之子朱見深繼承皇位的資格,改由朱祁鈺之子朱見沂任太子,以斷絕朱祁鎮之後路。
朱祁鎮怒不可遏。
幸好他重新找到了一個可以和他一起惹事的人:
「石亦有靈,生榮死賤」——將軍石享。
雙方排兵布陣,大戰一觸即發。
就在這節骨眼上,老天爺突然站到了朱祁鎮的一邊。或許老天覺得這個慣好惹事之徒忒好玩了,捨不得放下他?
新太子朱見沂竟然莫名其妙地病死,就是一條狗也能活得比他命更長,他到底是怎麼把自己活得這麼短的?
更糟的是朱祁鈺也病倒了,病得爬都爬不起來。
奪門之變就在這個應該發生的時候發生了。
石享率甲士撞開南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