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輯 人與自然 牛的眼神

張鳴躍

如果一個人去觀察牛的眼神,他往往會被輕易擊敗。牛的眼神太從容,太沉靜了。即使農人驅它耕地,把它打的皮開肉綻,它的眼神還是那樣靜如止水。但是,如果是一條狗,只要人的目光與它接觸,只怕是幾秒鐘,它的眼神便會忽閃而過,躲開人的目光。

原先並不知道動物的眼神的細節。最近看了一本一位老作家回憶文革時期的短文,那段日子讀來真的讓人膽戰心驚。

當年老作家被下放到農村,上頭對公社早有指示,要好好改造他老作家的主要任務便是放牛——一共有十多頭牛。晚上就睡在牛棚里。

運動來了,他就得上台,被人罵被人斗,折磨夠了,就被人押往牛棚。

這樣非人的生活是很多過來人都想到了死。老作家也是,他想以死來抗掙著癲狂的世界。

但是,是牛救了他,是牛的眼神讓他的心靈感到一種屋無言的震撼。他對著牛哭,牛隻是看著他,很平靜很安詳的看著他。這種眼神,像是在告訴他:「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又好象是在取笑他:「你太懦弱了。」

他沒有死,掛在牛棚上的繩子被他解下來扔了。但在那個時代活著,必須要付出代價。

按照當時的政策,牛是不能殺的。但那個時候,一年到頭,村人難得見到油腥。年關將近,為了餓能吃到肉,他們想到了一個辦法,就是弄死一頭牛。

思來想去,他們想到了老作家。大隊長命令老作家把一頭老牛牽到一處懸崖邊,然後把牛推到懸崖下,這樣會讓人認為牛是失足摔死的。

老作家在隊長的威逼下這樣做了。老牛在滑向懸崖的時候,用前腳拚命的扒住了一塊大石頭,眼神仍然平靜,但奇怪的是,牛的眼眶裡滿是淚水。

牛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就摔下懸崖……那個年關,全村的人都分到了牛肉。

但是,厄運降臨了。有人告發了這件事,一切的罪責都落到了老作家的身上。他以破壞生產罪被判了二十年的徒刑。

在內蒙古的二十年,他受盡非人的待遇,但每當想到自殺的時候,總是想起那隻牛摔下懸崖時的眼神。

老作家活下來了,活的很堅強。

沒有人能真正解釋清楚一個生存哲學,這是一種來自於靈魂深處的東西,當一個人在這個世上還有他留戀的東西,還有感動的東西時,不管對方是人,還是動物,他就不會選擇死亡。他會活著,像牛一樣活著,也只有活著,才會感覺這世上的一切——痛苦或者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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