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人性光輝 愛的旅程

晨義

黃昏時分,馬車抵達這座百里遠的小鎮。

「要在這裡住一夜了。」父親看著兒子,拍了拍「栗子皮」濃厚的鬃毛。妻子病故,除了十二歲的兒子,這匹馬是他生命中的一個珍寶。

「行。」兒子從車上抱下鋪蓋捲兒。今天,鄉村學校也放暑假了。他跟父親出門拉腳兒,鍛煉鍛煉。西望行程,落日群山之間駕起獨輪,如赤炭中的燒紅的鐵塊,大片的紅與大片的黑輝映一體,透射出蒼茫和沉厚。

「拿食料喂喂它。」父親吩咐。兒子拖下條麻袋。裡面沙沙作響,是寸步不離的麥糠。就在他向外掏糠的時候,一隻大刺蝟滾了出來,扎疼了他的小手。

「哎喲!爸爸你看———」

「什麼啊?」父親走過來,發現地上花白的刺蝟,「咳,怎麼連它也帶來了?」

家中有垛麥糠,裡面住著一窩刺蝟:母刺蝟和它的三隻才出生的小刺蝟。這就是那隻母刺蝟。一定是裝麥糠沒注意,將它裝了出來。「怎麼辦啊?」兒子停下手。

能怎麼辦呢?父親搖搖頭:「不好,家裡還有三隻小刺蝟哩。一天了,那麼小。」

「我們要明天才能回去。」兒子臉朝西轉,嘆了口氣。

「最快也要這個時候到家。」父親掃視夕陽。

「它們會餓死吧?」

「一天一夜,很有可能,也不一定。先把它裝進去,明天咱們早點回家。」

月出東南,像墨綠的麻地鑽出個脊樑,呈現銅的色澤和質感。「栗子皮」靜靜地嚼吃麥糠,有時也打響鼻。那迷人的沙沙聲,散發出一股幽幽的氣息。

父親坐著,一口接一口噝噝地吸雪茄。妻子臨走,抓住他的手說:「你要照看好孩子。」這還用說嗎?我的兒子!可他當時什麼也說不出,只一個勁地掉淚。現在想想,多可惜。「放心吧!我,你還不放心嗎?」他時常這樣自言自語,似面對暗中的她。讓兒子跟著出來,並不是叫他幹活,主要是怕孤單、省牽掛。看到兒子,他就渾身是勁,彷彿看到了美麗的妻子。

兒子也沒睡著。他仰卧席上,盯著父親的背出神。母親去世後,父親鬍子長了,話少了。但對他卻溫柔百倍,有時「柔」得讓他不習慣,受不了。「多好的爸爸啊!」這麼累是他樂意的。一來能幫父親,二來呢,他覺得父親在哪裡,家就在哪裡。

「你餓了吧?」父親問。

「不餓,你呢?」

「我也不餓。」

「那就睡覺吧,翻山越嶺跑了一天,挺累,睡吧,明天還得早起。」疲倦如同烈性白乾,使他們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清晨醒來,兒子想麻袋裡的刺蝟,打開一看,刺蝟沒了。

「刺蝟呢?爸爸,刺蝟呢?」

「跑了嗎?找找。」

車上車下沒有,四下里找找還是沒有。「跑哪去了?這個傢伙。」父親不打算再找了,「耽誤事兒了吧?你看!小刺蝟是白搭了。」

「胡亂跑!」兒子有些憤恨。停了一會兒,他問:「小刺蝟好喂吧?」

「問那個幹什麼?也可能沒事兒。」

兒子點點頭,懷著一腔惋惜,不再說話,黃昏時分馬車終於返回小村。兒子跳下車,跑去看那三隻小刺蝟。

「爸爸!」兒子驚叫道,「大刺蝟回來了!」

「是嗎?」父親慢慢走近,「哪裡?真是它嗎?」

「是!是它。」

「像!」父親伸手捧起刺蝟,「咦?它怎麼回來的?百十里山路啊!」

「血!爸爸你看它肚子上有血。」

「對,它是爬回來的,磨破了。也不知道回來多久了。百十里地,翻山越嶺,連滾帶爬啊!這傢伙真厲害。」

「它怎麼認路呢?這麼遠,還在麻袋裡。」

「就是呀,怎麼認路呢?奇怪,就是人,也沒這種好記性。它牽掛著幾個孩子———小刺蝟啊。想它們,想著想著,就回來了。」父親邊尋思邊解釋。

「再遠它也能認得路嗎?」

「嗯。當娘的就是這樣,真不孬。」父親只顧感嘆,沒留意兒子俊秀的雙眼已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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