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人性光輝 黑魚之愛

江漢超

五叔這輩子有個怪癖,不吃黑魚。他做闌尾手術那會兒,家人熬好的黑魚湯,他一口沒沾。這是藏在五叔心中多年的結。五叔沒有對人說起過,在我們的一再追問下,他才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幾十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十來歲。和大多數農村孩子一樣,頑劣得很,成天打鬧個沒完,變著法子玩。一天,看到屋旁邊小河裡一群黑乎乎的烏子在緩緩蠕動,足有成百上千。

「烏子」是「我們」當地農村對只有寸把長的黑魚幼子的叫法。農村人都知道,在黑乎乎的烏子群的下面,肯定有條母黑魚潛著。這是母黑魚帶著幼子出來覓食。「我」趕緊跑回家,拿來自製的魚鉤。捉了只小青蛙,穿在魚鉤上。青蛙還活著,一蹦一扯地想掙脫。對著烏子群放下仍蹦著的青蛙,青蛙下到水裡,折騰得更凶了。一群烏子被嚇得亂了方寸,四散潰逃,母黑魚沉得住氣,沒有動靜。青蛙折騰了一陣,不動了。而剛才被嚇跑的烏子,見母黑魚沒有動,又慢慢地聚攏回來。沒能釣上母黑魚,「我」不甘心。「我」扯著魚竿對著烏子群左右攪動,那些烏子嚇得到處亂竄,剛剛聚攏起的烏子群再次被趕散。

如此幾次,母黑魚終於惱怒了。魚竿突地一沉,幾近脫手。「我」忙拖著魚竿往岸上跑,拽出水面的是一條足有兩三斤的兇猛的黑魚。「啪」地摜在河坎上,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這傢伙摁住,抱在懷裡往回跑的路上,幾次被它跳脫下地。到家後,見它還不老實,氣急之下拿來菜刀,掄起刀背砸下去。半個腦袋被砍歪斜了,這下它不動彈了。颳了鱗,扒了腸肚,原來黑不溜秋的,此時已白凈得多。拿到碼頭去洗,就在觸水的瞬間,它竟猛地拼力一掙,脫手遊走了,剛剖開的肚皮還翻著,留下一路彎彎的血痕,踉蹌著遊走了。「我」趕緊下岸去追。只見它越游越慢,逐漸停了下來,正是剛才它被釣起的地方。此時,失去了媽媽的一群烏子。

像沒頭蒼蠅似的亂鑽,見母黑魚游回來,呼地紛紛圍聚過來,越聚越多。密集的烏子把母黑魚團團圍住,上下翻動,像開了鍋,慌亂、無助、恐懼……已被砸歪腦袋、刮凈鱗片、扒去腸肚的母黑魚,本來就是靠尾巴的扇動游回來的,此時尾巴擺得越來越無力,在緩緩地游轉了幾圈後,浮了起來,露出翻開了的白凈的肚子,成群的烏子團團圍住母黑魚,不散……

五叔終究沒拿回那條兩三斤重的母黑魚。隔過幾十年,講起這些時,五叔仍神情黯然。從那起,他家就再也不吃黑魚了。我回去把這事講給母親聽,母親嘆了一口氣,告訴我,母黑魚在保護自己的魚卵時,什麼東西也不肯吃,生怕自己的兒女在它吃食的短暫瞬間遭到天敵的侵害。等到兒女們從卵變成烏子後,它的眼睛也就快餓瞎了……

我呆了,對這自然界的生靈肅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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