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狂野性情 自殺的鳥

張鳴躍

自幼愛鳥兒。

模模糊糊記得五六歲的時侯,我到姑姥家做客。姑姥家的小舅舅。養了一對兒紅腦門兒,紅肚皮的,叫起來很悅耳的鳥兒。臨走時,姑姥給我裝那麼多好吃的,我竟固執的一樣不要,非要帶走一隻鳥不可,那鳥兒是小舅的心愛之物,且小舅年僅長我兩三歲,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他自然不同意,姑姥哄勸打罵軟硬兼施了半晌,我才如願以償,或許我深知這鳥兒來之不易的緣故,一路上即怕它凍著又怕它跑掉。小手越攥越緊。等跨進家門它已變成了一具鳥屍。

捧著鳥屍我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媽媽又心疼又氣憤的說:「等我死那天,你能哭得這麼傷心我就知足了。」

清清楚楚記得十三歲的時侯,有位同學送我一隻俗稱「烙鐵背」的鳥兒。剛剛養三天就被四姐養的一隻貓吃了。四姐比我大八歲,我整個童年都是在她背上度過的,姐弟之間的感情絕對要超過一搬的一奶同胞,可為一隻鳥兒,我把那隻貓打得半死不說,還與她吵得不可開交,直到父親出面才平息了這場風波,以上兩件小事,足見我愛鳥兒之深了。

然而兩隻直接或間接死在我手裡的鳥兒,也使我徹底打消了養鳥兒的念頭。我認為鳥兒的生命太弱小,猶如美麗的鮮花,是只可觀賞不可採擷的。

丁丑年初春,我去了一次海拉爾草原,從一隻只死亡的鳥兒身上,卻驚訝的發現這些弱小生命的偉大。

那些是撞死在車窗上的鳥兒。

嶄新的曰本豐田轎車,在無邊無際的大草原上賓士著,伴著馬達的轟鳴,耳畔傳來「噼噼啪啪」的撞擊聲,透明的玻璃窗,也隨之綻開一朵朵鮮紅的「玫瑰」。

我茫然的望著司機。

司機說:「鳥兒,撞死的鳥兒!」

我以為是車速太快,亂了鳥兒的陣營,使它們慌不擇路所致,就勸司機把速度降下來。

司機說:「這是自殺的鳥兒,即使我把車停下來,它們也會撞死的。」

我不解。

恰在這時,車要補充些冷卻水。我藉機下車,這時,聽見身後的車窗又:「嘭」地響了一聲,我回頭一看,一隻百靈以慘死在引擎蓋上,嘴角掛著鮮紅的血,眼睛瞪得老大老大。從這雙充滿眷戀和憤怒的眼睛裡,我不得不相信了司機的「自殺說」。

豐田轎車重新上路後。健談的司機終於為我解開了這個謎。

野外作業艱苦枯燥,井隊工人就以捕殺各種野生動物改善生活和打發寂寞的時光。其中鳥類是最主要的受害者,哪裡豎起綠色的野營房,哪裡的鳥類就面臨著滅頂之災。氣槍,鐵夾,尼龍網合謀著一步步將它們推向死王。然後,煎之,烤之,炸之。一個隊一天捕鳥兒的最高記錄可達幾百隻,貴客光臨以設「百鳥宴」招待為最榮耀的事。

十年來,弱小的鳥與強大的人類進行了不屈不撓的鬥爭。有時,它們投炸彈般的將糞便丟在鋁盔上;有時,它們惡作劇般將晾衣繩上的衣服糟踐得一塌糊塗;有時,它們游擊隊般潛進設備將井然有序的線路弄亂……然而,終未之人放下兇狠的屠刀。

「自殺,是鳥兒的勇士們為保護同類不得不採取的最後一項措施了!」司機凄然的說。

他的話立刻勾起我大腦屏幕深處一幅驚心動魄的情景。那是幾個月前我讀到一篇文章,作者記敘了他朋友親身經歷的一件事:那位朋友在深秋的秦嶺山中打死一隻鳥兒。那隻鳥兒剛剛敗葉似的落於荒草之間,另一隻鳥兒從一棵樹上飛旋而來,它拍著翅膀尖叫著撲向草叢,用嘴將死去的同伴銜起來,又放下,放下,又銜起來,如此反覆幾次以後,尖叫變成了哀鳴。待哀鳴漸漸嘶啞了微弱了。它平靜下來。

然而平靜只是暫時的。令人更加難以詮釋的一幕在短暫的平靜之後發生了。它在枝杈間竄來竄去,忽然間,那鳥兒猛的向作者的朋友撲來,他想舉起槍。但手臂僵硬的舉不起來,鳥兒在他頭頂上盤旋著嘶叫著,他以為鳥兒要唊他,急忙躲閃,可是出現的情景不是這樣,鳥兒從他的頭頂旋過,向黑色的岩石上撞去,一下,兩下……它一聲不吭,只是這麼接二連三地撞著。當他再看時,黑色的岩石上印著隱隱約約的血,如同模糊不清的文字一般。鳥兒撞死了,死在離它同伴不遠的山石下。

我頗動感情地將這個故事跟司機講了。沉默一會兒,司機說:「但願那岩石上的血和這車窗上的血能夠喚醒人的良知。」我默默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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