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狂野性情 向生命鞠躬

孫盛起

早就想帶兒子爬一次山。這和鍛煉身體無關,而是想讓他儘早知道世界並不僅僅是由電視、高樓以及汽車這些人工的東西構成的。只是這一想法的實現已是兒子兩歲半的初冬。

初冬的山上滿目蕭瑟,本就稀拉的樹木因枯葉的飄落更顯得孤單,黃土地少了綠色的潤澤而了無生氣。置身在這空曠寂寥的山上,更多感受到的是一種原始的靜謐和蒼涼。

因此,當兒子發現了一隻螞蚱並驚恐地指給我看時,我也感到十分驚訝。我想這絕對是這山上唯一至今還倔強活著的螞蚱了。

我躡手躡腳地靠過去,它發現有人,蹦了一下,但顯然已很衰老或孱弱,才蹦出去不到一米。我張開雙手,迅疾撲過去將它罩住,然後將手指裂開一條縫,捏著它的翅膀將他活捉了。這隻周身呈土褐色的螞蚱因驚懼和憤怒而拚命掙扎,兩條後腿有力地蹬著。我覺得就這樣交給兒子,必被它掙脫。於是拔了一根乾草,將細而光的草稈從它身體的末端捅入,再從它的嘴裡捅出——小時候我們抓螞蚱,為防止其逃跑,都是這樣做的,有時一根草稈上要穿六七隻螞蚱。螞蚱的嘴裡滴出淡綠的液體,它用前腿摸刮著,那是它的血。

兒子握住草稈,將螞蚱盯視了半天,然後又繼續低頭用樹枝專心致志地刨土。

兒子忽然急切地叫起來:「跑了,跑了」

我扭頭看見兒子只握著一根光禿禿的草稈。上面的螞蚱已不翼而飛。我連忙跟兒子四處尋找。其實螞蚱並未逃出多遠,它已受到重創,只是在地上艱難地爬,間或無力地跳一下,因此我未找出兩步就輕易地發現了它,再一次將它生擒。我將螞蚱重新穿回草稈,所不同的是,當兒子又開始興緻勃勃地刨土時,我並沒有離開,而是蹲在兒子旁邊注視著螞蚱。我要看看這五臟六腑都被穿透的小玩意兒究竟用何方法逃跑。

兒子手裡捏著的草稈不經意間碰到了旁邊的一叢枯草。螞蚱迅速將一根草莖抱住。隨著兒子手抬高,那穿著螞蚱的草稈漸成弓形,可是螞蚱死死地抱住草莖不放。難以想像這如此孱弱和受著重創的螞蚱竟還有這麼大的力量!兒子的手稍一鬆懈,它就開始艱難地順著草莖往上爬,它每爬行一毫米,都要停下來歇一歇,或許是緩解一下身體里的巨大疼痛。穿出它嘴裡的草稈在一點一點縮短,退出它身體的草稈已被它的血染得微綠。

兒子手裡握著的草桿再沒有動。我抬眼一看,原來他早已如我一樣,獃獃地盯著螞蚱的一舉一動,並為之震驚。我慢慢站起來,隨即向前微微彎腰。

兒子以為我又要抓螞蚱,連忙喊:「別,別動它!它太厲害了!」

我明白兒子的意思,他其實是在說:「它太頑強了!」

兒子大概永遠都不會明白我彎腰的意思。我幾乎是在下意識地鞠躬,向一個生命,一個頑強的生命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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